十几年前，当我在那个小小的储蓄所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对她有了特别好的印象。天空略显灰暗，初秋的阳光若隐若现，她就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她面前那张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因受岁月的侵蚀渐渐呈现出乌黑色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大把用白底兰花瓷杯装着的栀子花。白色的花朵在碧绿色枝叶的渲染下，散发出自自然然的清香。她和同事们为走进储蓄所的每一个储户耐心周到地忙碌着，其娴熟的姿态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那时我还不知道银行业务的范畴，更不知道一个基层商业银行储蓄员工作的艰辛。仅仅看到她工作的样子，心底便萌生出对银行女职员的羡慕和好感。真是巧合，后来她竟成了我的师母，着实令我高兴不已。老师是个读书人，记得他们家的书架占据了书房的整面墙壁，书架上书目繁多，令我们这些从农村走出来爱读书的孩子痴迷不已。师母从储蓄所下班回家，往往来不及舒展一下疲惫的身一子，就钻进厨房为我们忙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师母总是倾其所有，让我们在汲取精神食粮的同时又饱餐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可以说，作为银行职员的师母在我们心中比老师还要亲。
有时候遇到师母加夜班，我们便和老师一道去那个小小的储蓄所接她。踏着朦朦月色，穿过长长的巷子，想着即将看到贤淑美丽的师母，感到夜色分外迷人。
储蓄所座落在一条缺乏生机的老街上，很小很旧，就连市内的版图上也找不到它的位置，但是在师母的心中却份量极重。所里事情多而杂，人手又少，师母加班是常有的事，但她从来不知道厌倦，也从不借故偷懒，看上去永远是那幺的敬业、乐观、厚道。
我毕业后选择到银行工作，很大一部分是受师母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工作中遇到难题，往往想起她温柔的话语：女人心细。在办理业务时，一定要充分发挥女人特有的耐心、细心，不出差错，准确到位，精益求精。这些简简单单的话，如果换做刻板的说教，会很难听进去，但是听到秀秀气气的师母说出来，我却铭记终生。在基层央行工作的十几年里，身处不同工作岗位，师母的话语一直影响着我。
光阴荏苒，当我从单纯的学生慢慢变得成熟，并逐渐与基层央行结下深厚感情的时候，我常常想起第一次看到的师母，以及她桌上那些开得热烈纯美的栀子花。
师母是典型的湘西女子，身上有着我们湘西女子的诸多优点，美丽、聪慧、坚韧。这些年，她从未表露过银行女职员的优越感，固守着与我们老师的平淡生活，可谓相濡以沫。其间，师母因为工作出色被上级行看中，调到中心支行营业部担任主管会计。虽说工作岗位有了变化，但每天面对的依然是三尺柜台，是枯燥乏味的数字，是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更是一份难以言说的责任。她工作起来还是那幺的认真和快乐，让人感到她对这个平风的岗位的确倾注了非同一般的情感。我的师母，她已经不年轻了，曾经丰满如玉的脸上有了不少的皱纹。
对于年近五十的师母来说，人生并不完美。两年前，老师突然英年早逝，丢下她和女儿相依为命。然后又面临一系列的商业银行金融体制改革，作为一名老员工，她考虑到自己年纪偏大，怕不能适应新的银行会计工作要求，便主动让贤，向领导提出回到原来的储蓄所上班。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点，我觉得有几分别扭，师母倒很坦然，那份沉静面对生活、斯文如初的气质令我感动不已。很自然地，从师母身上我想到在我们这个日益发展起来的新兴旅游城市，一定有很多像师母这样极其普通的劳动者，终其一生就像是天边的繁星，不求华美，却照亮了整个城市的夜空。
感谢师母。因为遇见了师母，我记住了栀子花开的清香，看到了一个普通银行女职员的可贵。生活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守住这些平淡的清香，过好每个平淡的日子，用一辈子的真诚。
注：一篇旧文，刊于2003年《金融时报》。很久没看到师母了，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