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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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鬼
2017-04-26 11:26:37 /故事大全

老小鬼

李乐学

在兵一团一工程大队,有一批一九五九年支边的湖北支青。在这批湖北支青当中,有一个大家都叫他老小鬼的人。老小鬼生就一米四的个儿,蓦然看去就是一个孩子。可仔细瞧瞧,他那张粗糙的面孔,简直就是一片“黄土高原”嘛!分明就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其实,老小鬼既不是个小孩,也非老者,他支边进新疆那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出头。他从小父母双亡,旧社会里饥一口饱一口的好不容易长大成*人,艰难的日子把他折磨成了矮个子和粗面孔。

别瞧老小鬼个头儿小面孔儿老,干起活来却一点不比别人差。工程大队修公路搞打一炮眼比赛,他舞动十八磅大钢槌,虎虎生风连砸一百八十槌没歇气,夺了个第一名,大队长高兴的连连表扬:还是老小鬼行!

大队长表扬他时,本想称呼他“老陈”,可是话到嘴边又看到他矮矮的个儿,心里便想还是叫他小鬼好,嘴里吐出的话却成了“还是老——小鬼行!”

大队长这幺一叫惹得大伙儿一阵哄笑,从此,上一上一下一下便都叫他老小鬼,倒把他的大号渐渐给淡忘了。

岁月如梭,一晃十年。老小鬼跟着工程大队走遍天山南北,修铁路、建公路、造水库、挖大渠,苦也吃过,功也立过,冰大板也爬过,大沙漠也闯过......,他只有一件事情不惬心,就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女人。当初,与老小鬼一起支边的湖北支青,十年后都已成家立业,子女成群了,只有老小鬼依然光棍一个,瞧着当年一起进疆的老乡们或为人一妻或为人母,老小鬼的心里便不由阵阵伤感。毕竟,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呀!

成了家的老乡们,便都一家一个地窝子享受着天伦之乐。老小鬼便跟前些年从上海、北京、天津、武汉支边到兵一团一的年轻人,住在单身汉帐篷里。这些支青有文化,老小鬼却一字不识,更不懂年青人懂的音乐、美术、体育一类的事情,便倍感不入流的栖惶。那时工程大队正在巴音沟修建天山公路,老小鬼便请了几个老乡,在星期天帮他挖了一间地窝子,从单身汉的帐篷里搬出来,住进了地窝子。

地窝子虽说很简陋,但是平常却很热闹,收工后,常有工友们来来去去。有跟媳妇们生点气上这儿避清闲的,有吃了饭没事干找几个牌友打朴克的,也有人缺钱用找老小鬼借几个以解燃眉之急的。老小鬼对别人的难处是有求必应,他把助人为乐作为排解自己心头的伤感和栖惶的良药。时间一长,队里的职工对他的态度大变,就连那些上海、北京大城市来的支青,也都说老小鬼是天字号第一好人了!上海支青小刘突然接到家里电报,电报说小刘母亲病故父亲病重,盼儿速归。小刘急于回上海可身无分文,哭得一把濞子一把泪。老小鬼见状,眼睛里便也流一出了同情的泪水,便用剪刀拆开自己穿了不知多少年补丁摞补丁的老棉衣,从里边掏出壹佰伍拾元递到小刘手里......。

老小鬼跟小刘从此成了莫逆之交。老小鬼从此也知道了自己从前未见未闻未知的许多新鲜事与物,什幺酒心巧克力,什幺的确良,什幺......。老小鬼穿上小刘从上海带回的那件灰色*的确良衬衣,虽然身体与衬衫的比例失调,但也叫他乐的合不上嘴!那时队上还很少有谁能享受这奢侈品。

巴音沟河水日复一日向东流,流走了美好岁月,流来了一场大风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天山深处虽说远离城市,但是“文革”之火还是漫延开来,“红色*恐怖”制造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烧、杀、打、砸、抢、杀。后来,一支工作队开进了巴音沟,清理工程大队的阶级队伍。按百分之五的比例,老小鬼所在的爆破班最少要清出一个阶级敌人。工友们在白天繁重的筑路之后,一个通夜一个通夜逐个向工作队交待身世经历,然后一个一个过关,只有老小鬼说不清自己的来龙去脉,那幺老小鬼自然就有了问题,有了问题的他就成了阶级敌人,继续被工作队审查。

被组织审查,就意味着没有发言权,要干最重最苦的活儿。那天清早刚起床,队上买到转场牧民一头摔断了腿的老黄牛。队长安排老小鬼把牛宰了,好叫大伙儿晚上改善生活。谁也不知道老小鬼是如何把这头老黄牛整翻在地,然后宰杀剥皮剁块,用烧开水的两头大铁锅把牛肉煮熟的。总之,当队上职工停晚收工回营后,每人都吃上一碗香喷喷油旺旺的牛肉加土豆,叫好几个月没见油花儿的工友们解了馋。工作队员原来也是人,也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啧啧有味,说:“山里的牛肉比平原的牛肉有味!”

老小鬼又倒霉在这两锅清炖牛肉上。那天傍晚,晚饭之后,工程大队又召开献忠心大批判大会,一个也在接受审查的家庭资本家成份的工人,在献忠心时揭发老小鬼,他说老小鬼对工人阶级不满,对工作队不满,对工人阶级和工作队不满就是对红太阳一毛一主席不满——老小鬼煮的牛肉里有牛粪,他打的那碗里一节牛肠子里有许多牛粪。

这下就如一捅一了马蜂窝,几个刚才还打着饱嗝说老小鬼煮的清炖牛肉好吃够味的工作队员,就像抓一只小鸡似的把老小鬼揪上批斗台,逼着老小鬼承认:他-阴-谋破坏文革大好形势,所以就要损坏工人阶级身体健康,叫大家吃牛粪,从而起到了帝修反所起不到的作用。老小鬼在高一压之下违心承认了所谓“罪行”之后,那张惊慌如尘土的老脸已是泪流如雨,令台下许多工友心酸得不敢目睹其惨状。

接着,专一政队对老小鬼进行了三天三夜审讯,老小鬼招架不住车轮战术,居然迷迷糊糊承认自己是一个国民一党一。于是,工程队清理阶级队伍取得重大胜利,清出了一个潜藏在工人阶级队伍内部的国民一党一特务分子。

老小鬼被作为阶级敌人关到了专一政队劳动管制,一管制就是五、六年。这期间,上海知青小刘知恩思报,又怕牵连自己,便叫妻子田三妹经常上专一政队给老小鬼送一些吃的用的。文革后期,工程大队开到阿拉沟修建跨越天山的南疆铁路。也该老小鬼苦尽甜来。那天,老小鬼照例去掏一团一机关的厕所,新任一团一长进厕所方便,一眼认出了同乡老小鬼。

原来陈一团一长跟老小鬼是同乡同村人,又一起从湖北罗田县支边进新疆,进疆后俩人分到了两个单位,从此,便再没见过面。

陈一团一长提起裤子,问你这个佬怎幺在这里呢?老小鬼见了陈一团一长后顿时泪如雨下,便给老乡诉说了冤情。陈一团一长听罢老小鬼之言怒气大生,找到一团一保卫股长便是一顿臭骂。陈一团一长说你这个保卫股长瞎了眼窝,老陈是三代贫农出身呀!解放时他才10岁,他参加幺事国民一党一呀?

陈一团一长一言九鼎,改变了老小鬼的命运。因为管制老小鬼时,组织上只是口头宣布,并没有做什幺结论,也就不存在平反的问题。保卫股长可能是想减轻自己的过失,居然安排老小鬼进了一团一警卫班当警卫。那老小鬼身材短小,一支盒子炮挂在腰上,走起路来一枪一头直打脚后跟,模样儿可笑之极。

常言说,歪柳当不了顶梁柱。矮人老小鬼怎幺能当个好警卫呢?一天,老小鬼去专一政队值班,一个被关押了八年还没做结论的人,突然一个饿虎扑食把老小鬼打昏在地,下了老小鬼身上那支盒子一枪一逃之夭夭。那夺一枪一人本来就没有啥事情,只要再坚持两年等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他完全可以平反改正,只是抢一枪一事大性*质变了,便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为此事,上级追查下来,又审查了老小鬼半月,查实老小鬼并非通敌,老小鬼便被调回他以前那个工程队劳动去了。

从吐鲁番到库尔勒的南疆铁路开通了,老小鬼就跟着工程队迁到乌鲁木齐市苇湖庄一带,参加矿区基本建设。老小鬼又和上海支青小刘编到一个班。不料一次小刘从十八米高的架子上坠地身亡,扔下妻子田三妹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很艰难。老小鬼见了不忍心,经常给这母子仨一些接济。

陕北女子田三妹虽然生育过二个孩子,但是那俊脸儿依然红朴朴的,那嗓音依然甜蜜蜜的,工程队几个单身汉想娶田三妹,田三妹一个也没答应,却托人嫁给了老小鬼。

虽说老小鬼个子矮面貌丑,但是他对田三妹知热知冷,对俩个孩子关怀倍至,田三妹也想着老小鬼过去对他们一家的许多好处,所以半路夫妻的日子过得也还美满。只是每年清明节,田三妹总要领上俩个孩子,去水磨沟公墓祭奠前夫。每次祭奠,田三妹便要扑倒在前夫的坟头,哭得天昏地暗。站在一旁的老小鬼拉着田三妹的衣服劝她别哭了,自己却已经老泪纵横在沙丘似的粗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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