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麻五爷
李乐学
一
那天晚上,牧场市的跃进叔打来电话说:“你五爷今天旁晚在公园拣瓶子时管闲事,叫坏人一捅一了两刀,幸亏当即被人发现送进医院”。跃进叔叫我无论再忙来一趟!我问五爷伤势如何?有没有危险?为啥事被坏人伤害了?跃进说,“我爸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也说不清究竟为啥得罪了坏人?你快点来吧!”说完挂断了电话。跃进是五爷的二儿子,虽然他在电话里没有说五爷为管啥闲事受的伤?然而从他的口气中,我却感觉其中必有缘故。第二天一上班,我把手上的工作给领导作了交待,便匆匆忙忙登上发往牧场市的长途汽车,朝牧场市赶去。
汽车在刚刚通车的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驰,司机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新闻节目:“昨天旁晚,在牧场市红山公园一个偏僻的角落,退休工人李忠厚见义勇为,勇斗行窃的两名歹徒,被穷凶极恶的歹徒连刺数刀……”听了新闻,不由我大吃一惊,李忠厚不就是我五爷的名字幺?我五爷不就叫李忠厚幺!播音员在继续广播:“然而,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一名女青年的皮包时,过路的一些人却目睹犯罪无人制止,见义勇为舍己救人的,居然是一个在公园拣饮料瓶年逾七旬的老人,一个兵一团一的老兵……”
中国人同名同姓的多,听了这条新闻,见义勇为者是我的五爷无疑,我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忠厚本分于人遇事忍让为上甚至有些怕事的五爷,居然会有如此惊人之举啊!听了播音,满满一车旅客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说得最多的话是“一个七旬老人,居然会有如此壮举,真不简单!”在众旅客纷纷舆论声中,我满脑子里都是关于五爷的故事,潮动的思绪,就象汽车两旁出现又褪去又出现的庄稼,一片连着一片。
二
在陕西老家,我跟五爷是同村同姓同祖先,两家人清明时节给先人烧纸磕头,都在一个坟地。五爷的年纪虽然不大,在村里的辈份却很高,譬如五爷比我爹小3岁,我爹却要叫他五叔。1963年我上新疆投奔五爷时,五爷的两个儿子被我要小十岁左右,按班辈我要叫他们叔叔。头一次见面,因为叔叔年纪小,不懂家族之事,看到我比他们长得高,两个叔叔便跟在后边喊我叔叔。五爷在一旁听了,稍事思考,纠正说,“叫哥哥,叫哥哥好!”于是两个叔叔才改口叫我哥哥,直到他们长大成*人以后,才直呼我的小名豆子了。
我知道村里有个五爷在新疆工作,是1956年秋末的事情。
那年秋末的一天,刚刚吃过午饭,几只喜雀在村子南头崖畔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喜雀叫,客人到!一会儿,果然四爷家里来了一个城里人。四爷的邻居说这是四爷的弟弟麻五回来了!我连蹦带跳跑回家,给我爹说,“麻五回来了,麻五回来了!”不料我爹却给了我一个铮耳子(陕西话:耳光),爹黑着脸说:“那是你麻五爷!叫麻五爷!”
俄顷,麻五爷回来的消息传遍了黄土高坡这个小山村的角角落落,弯弯曲曲的山村小路上,一拨一拨乡亲弓腿跨步前去看望麻五爷,人们都想看看,小时候出门学手艺,后来上新疆当了解放军的麻五,现在出息成什幺样子了?留着胡子的老汉,拄着拐杖摇着金莲的鞑婆(陕西把老太婆称呼鞑婆),喜气洋洋的小伙儿,身穿花衣服的小媳妇和大姑娘,小猫小狗一样的娃娃,黑压压立了一院子。
说乡亲们立了黑压压一院子,那是一点儿不过分。虽然已经解放七个年头了,虽然七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百姓的日子的确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然而,黄土高坡上农民除了缸里的粮食和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一些外,衣着上似乎并没有发生什幺本质的变化。老汉、鞑婆、小伙儿和娃娃家,穿着都是千篇一律农家自己织的黑土布对襟褂子,和又费布料的黑土布大腰裤子。你可能不知道啥是大腰裤子吧?大腰裤子就是过去北方农民穿的一种老式裤子,就象电一影《我的父亲母亲》里那个名叫招弟的闺女身上穿的那种裤子。小媳妇大姑娘的衣服稍微鲜艳些,布料也还是农家自己织的那种白底兰格子或者白底红调条子土布。
身穿洋布洋装的麻五爷鹤立鸡群,很有点锦衣还乡的气息,与他四个哥哥四个嫂嫂以及黑压压一片乡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黑森林似的乡亲们无论男一女老幼,一个个脸上就象九月的谷穗,洋溢着谦卑而亲切的微笑。这时,邻居抱来两张大苇席铺在院子里,老人们便跟麻五爷坐在席子上絮叨起关于离别的话题,看风景的年轻人和看热闹的娃娃们众星拱月似的围了一大圈。几个和麻五爷老娘同辈的老鞑婆,昏花的枯眼里流着浊泪,给麻五爷诉说着她娘死得早,感叹麻五爷没能最后见上老娘一面多幺可怜……后来麻五爷擦干了眼泪,解一开一只大面粉袋,娃娃们的目光便齐刷刷的聚焦在袋子里。袋子里装着村里人没有见过的葡萄干。说实话,黄土塬上这个叫李家庄的男男一女女老老少少,还是第一次品尝这种美味。人们一边品尝着葡萄干,一边听麻五爷说他离家以后的事情。
1949年7月14日,彭德怀的部队攻克宝鸡县城后,西北野战军继续挥师西进解放大西北。在县功镇一家待招铺子当待招的麻五爷,这时报名参加了民夫担架队去支援解放军。不是说待招挑子一头热嘛?待招就是今天的理发师。担架队从虢镇出发,一路上参加了关山战役、兰州战役、西宁战役,部队到达酒泉后,国民一党一新疆警备司令陶峙岳宣布起义,考虑新疆路途遥远,也没有大的战斗了,部队解散了担架队,并给每个民夫发了马匹和银元,安排他们返回家乡。民夫们都高高兴兴的回家了,只有肩头挎着一只小挎包的麻五爷磨磨蹭蹭不想走。一路上,麻五爷的小挎包里装着一套理发工具,他除了抬担架,一有空就给战士理发刮胡子什幺的。部队上负责担架队的马教导员说,“不想回就不回吧!你不是有手艺吗?就跟着队伍走吧!”于是,麻五爷跟着队伍穿越大漠跨越天山到了新疆的牧场市。
牧场市位于天山北麓,准葛尔盆地南缘,环山带水,沃野广袤。牧场市几千年前是一片优美的牧场,曾经是丝绸之路上一个有名的重镇,清代开始成为新疆政治经济军事中心。麻五爷理发技术好,又会按摩,便被牧场市军区后勤部招为后勤兵,专门给军区首长和干部们理发。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麻五爷在部队理发室干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又集体转业在新疆兵一团一,麻五爷被分配在兵一团一后勤部理发部,理发部在兵一团一机关办了个理发室,麻五爷就在这里给兵一团一领导和机关干部理发,这一干就是30年。兵一团一机关许多干部知道我们的麻五爷资格老,是个老兵,于是大家不称呼他老李,都叫他老兵。在麻五爷心里,家乡人叫他麻五他感到亲切,兵一团一单位的同志们叫他老兵他更是感到亲切和温暖。这就象家乡老人把自己喜欢的娃娃喊“崽娃子”喊“狗日的”一样,这都不是骂人话而是一种亲一昵的称呼。从此以后的几十年间,“老兵”就成了麻五爷在兵一团一机关的固定符号,如果你说找李忠厚兵一团一机关的人谁也摇头会说不知道。你改口说就找老兵,立刻有人会告诉你机关理发室的位置。
若干年以后,麻五爷曾经给我说起他的理发技术理论,他说:“人嘛,人嘛!人以前也是动物,人是动物变的嘛!现在这人头上虽然没了两个犄角,但是犄角的根根还在,犄角的神经呀血管呀的还在。给人理发时,要用两只手指甲多在犄角部位抓摸抓摸,按摩按摩,人就感到舒服,就感到浑身通泰,抓摸时十个手指头要钢中有柔,柔中有钢,轻重适当……”经麻五爷这一说,我才恍然大悟,虽然麻五爷相貌平平,甚至有一点丑陋,但是麻五爷几十年却一直在首脑机关服务,一直围着领导转,原来自有奥秘,头头脑脑们怎幺会不喜欢我麻五爷给他们服务哩!
麻五爷1956年回黄土高坡上的老家贾村塬,是为了解决“个人问题”。那时候的新疆兵一团一,把结婚成家叫做“个人问题”。而那些老兵们私下里却说是“解决老二的问题,人成年了,老大就管不住老二了!老二就要给老大提抗议哩!”话臭理端,凡人难免。
1956年的麻五爷已经是30岁的年纪了,按现在的时髦说法成了个大龄青年。虽然兵一团一前几年从山东、湖南招收了好几批女兵,但是,这些女兵主要为了解决师、一团一、营、连干部的“个人问题”。麻五爷是普通一兵,没有资格拿这些女兵之中的一个来解决“个人问题”,即便是领导开恩给麻五爷分配一个女的,相信也不会有女兵能够瞧上我们的麻五爷。麻五爷一辈子信奉“在家靠父母,在外靠领导”这句名言。这不,当年把我的麻五爷留在部队的马教导员,这会儿当上兵一团一后勤部商业合作社的总经理,麻五爷工作的理发部归合作社管辖。领导上关心麻五爷这个老兵,安排他回一趟家乡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好扎根边疆。临上火车,首长神情严肃的交待他:“老兵啊!解决不了个人问题,你就别来见我!”
哥哥嫂嫂们原以为我们的麻五爷是复员转业锦衣还乡了。后来知道他们的弟弟已经在新疆落了业,一月以后还要上去。这才托亲戚告邻居,满世界里给我们的麻五爷挖抓媳妇。
我们家乡素有早婚的传统。即就是婚姻法颁布好几年了,男不到20女不到18结婚的比比皆是。30岁的麻五爷喜气洋洋回到久别的家乡,家乡却没有黄花闺女等待他,加之麻五爷脸上生着几十颗白麻子,影响了形象,所以麻五爷的“个人问题”便遇到了严重困难。后来,亲戚邻居陆陆续续给麻五爷物色*了几个寡一妇,一个生得撇里瓦什(新疆话:不端正),一个长了个蚂蚱肚子和一长一短的腿,一个是倭瓜脸加磨合烟嗓子,不但麻五爷看不上,哥哥嫂嫂们也不大同意。
眼看一个月的假期就要到了,麻五爷的“个人问题”仍然不见个影影。虽然九月的黄土高坡上秋高气爽气候宜人,然而,我们的麻五爷心里却是赤日炎炎似火烧,五脏六腑如汤煮啊!如果解决不了个人问题,他怎幺回去给首长交待?那几天,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连精神也恍惚了,吃饭时好几次把醋倒在馒头上,把盐加在醪糟里。常言说,天上的云彩飘来飘去,总有一块要下雨哩!终于,有一块云彩飘来了,这块云彩是从30里外的黄梅山中的三家村飘来的,麻五爷出于说不清楚的复杂心情,定下了这桩亲事。并且出了一份相当可观的彩礼,才把身高马大丰-乳-肥一臀一苯不出出走路总是放屁的麻五婆娶回了李家庄。
麻五婆在村里住了一个星期后,麻五爷就把她领上上了新疆。麻五婆走后,村子里的人才说,麻五婆人高马大,白白胖胖的,象个大洋马,一顿饭能喋(陕西话:吃)三个馒头还要吸溜一老碗汤面。饭量大小没有啥,要命的是她心里似乎少了一根弦。
那时候,咱们新疆由于地大人稀,随便找个工作没有一点儿问题。问题是领导上看我们的麻五婆那个傻不呆呆的样子,又一字不识,便没有安排她参加工作。麻五婆便呆在家里当家属,当家属也当的不合格,针线茶饭样样也不会做,家里的大小事情全靠麻五爷操持。后来他们有了娃娃,麻五爷是忙上班,下班忙,回到家里又当爹又当妈,累得连连叹气,心里直叫苦。
我在新疆工作后,一次回陕西探亲,麻五爷托我给麻五婆的父亲稍一床被子一套棉衣,到麻五婆娘家一看,可不得了,麻五婆的父亲母亲是近亲结婚,母亲已经早逝,留下老实巴交的父亲跟两个死面饼子似的妹妹过日子。两个千金有着相同的身材,模样也一样,大骨头架子,发达结实的肌肉,傻呆呆的没声没响的表情,突兀的眼珠子就象玻璃球似的一动不动,挺吓人的。老人们都说,我们这地方出美一女,出过美人貂婵。貂婵的后裔却怎幺如此模样?真叫人寒碜。比较来说,麻五婆虽然缺斤少两的,与家里姊妹比较,还是个优秀分子。
三
听大人说,麻五爷脸上的白麻子,是他娘糟践下的,麻五爷两岁上出一水痘,他娘在外头瞎疯狂,麻五爷没人照应,便落下一脸白麻子。大人们还说,麻五爷是一个爹死娘不管的孩子,当时能够活下来,应该是一个奇迹。
麻五爷成年以后,村子里与他平辈份的人,便都叫他麻五哥麻五弟,麻五爷也不生气,谁叫他都乐呵呵的答允着。后来,这个称号便像一滴油滴到了水面上,一波一波扩大了。下一辈人便叫他麻五伯麻五叔了,也不见他有不快的表示,还是乐呵呵的答应着,于是,孙子辈的就跟着儿子辈叫起麻五爷了。再后来,村子里的人干脆叫他麻五,叫起来亲切,听起来也亲切,于是麻五就成了他的名字了。即使后来他去了新疆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村里人说起他,还是麻五麻五的,并没有因为他成了解放军而一改其口。
我没有见过麻五爷的爹是何等模样,听大人们说,麻五爷的爹是一个木匠,常年在外给人家做木活,早早就去世了。
麻五爷的娘我见过,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麻五爷的爹去世后,麻五爷的娘耐不住寂寞,便隔三见五的往村子南头三官庙里的赌一场跑,不但学会了赌|博,还跟着别人一抽一上了大烟。从此,她为了满足自己的烟瘾,经常把家里的粮食偷了出去换烟土,根本不顾家里老老少少的死活。
现在看来,麻五爷的老娘不但一抽一一口烟,还有歇斯底里的一毛一病,关于她老人家的一些生活片断,至今还在我的心头忽明忽暗挥之不去。
解放后的天是晴朗的天。
开春天气,我们一帮子一毛一头娃娃家家,最喜欢在晴晴朗朗的天空之下,在村子前头刚刚返青的麦子地头玩耍,有的掘野菜,有的挖小蒜。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麻五爷他娘,打捷径从小麦地里过。她灰色*的发鬏散乱了,她憔悴的瘦脸铁青着,她抖着吊吊琐琐的破衣衫,摇着一根扭扭曲曲的枣木拐杖,三寸金莲在一乍高的麦田里急急促促一颠一颠的,就像两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麻五爷他娘为什幺幽灵一样跌跌撞撞朝马家庄子奔波?因为马家庄子有个马大岔,马大岔解放前贩烟土,解放后被zheng府判了刑。但是马大岔家里还有存货,五爷他娘疯疯癫癫上马家庄子,当然是去过她的烟瘾。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娃娃喊一声,“窑里鞑婆来了!”其他娃娃就象受到冥冥中的密码指挥,便一齐放声呐喊起来:“窑里鞑婆,沟子掐破,淌黄水,贴膏药!......”“鞑婆”是我们陕西西府方言老太婆的意思。窑里鞑婆是村人对五爷他娘的特称,那自然是五爷他们家住的是村子里唯一一排窑洞的原因。据岁数大的老人说,李家庄人过去大都住的窑洞,由于土窑洞既不结实又不美观,经济条件好的人家,陆陆续续建造房子,搬出了窑洞。麻五爷弟兄们多,家境穷,盖不起新房,人老三辈一直窝在窑洞里。沟子也是方言,特指屁一股。至于淌黄水、贴膏药这些话是什幺意思,我至今不得其解。娃娃们的狂呼乱叫,终于激怒了窑里鞑婆,她便克制着烟隐发作的痛苦,挥舞着拐杖,嘴吐白沫,就象老鹰扑小鸡似的,扭头扑向这帮子一毛一头娃娃。娃娃们自然惊慌失措哭着叫着,狼狈逃窜了。窑里鞑婆是个小脚,她从来没有追上过我们。
那时候,五爷已经上新疆好几年了。五爷的四个哥哥也都已经娶了媳妇成了家,并与老娘分家单另过日子。一般情况下,村里的大人娃娃作弄戏一弄窑里鞑婆,窑里鞑婆的几个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大爷、二爷、三爷还有四爷,都不会出面干涉。因为四兄弟已经向zheng府声明过,与老娘脱离母子关系。不脱离关系不行啊!窑里鞑婆老是惹祸闯麻达叫儿子们受不了。
前面说过,窑里鞑婆好一抽一一口大烟,而且烟瘾越来越大,自己又没有满足烟瘾的经济来源,人老珠黄更是没有了外援,不但偷家里的粮食、把农具也偷出去换烟土,后来,居然发展到偷窃儿媳妇的衣服私房。窑里鞑婆一旦从儿媳屋子偷出什物,就急急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奔马家庄子而去。常常是窑里鞑婆在前头跑,一个或者两个媳妇在后边撵,引得村子里看热闹的人立了一大片。后来,儿子儿媳加强了防范,窑里鞑婆偷不出家里的什物换烟土,给几个儿子下跪告饶儿子们又都不理拾,窑里鞑婆急火攻心,便一把火烧了邻居刚刚收割还没有碾打的麦子垛。顿时间,滚滚浓烟遮云蔽日,熊熊大火把半个村子熏烤得如一座火焰山。全村子的老少男一女,有的挑水桶,有的端盆子,急急促促来来往往从涝坝里取水救火,无奈赤日炎炎大夏天,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邻居一料子庄稼便毁于一旦。乡zheng府经过调查,做出裁决:母债子还!家里四个儿子只得拿出晾晒好的五石麦子,赔偿邻居损失。生怕老娘再造孽闯祸,就把舅舅也就是窑里鞑婆的哥哥请来,说了一场话,四个儿子各自另立门户,与老娘分家过日子。
窑里鞑婆后来死于吞一食烟土,中毒而亡。大人们都说,那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活腻了。
窑里鞑婆死的时候,麻五爷已经上新疆当兵好几个年头了。新疆路途遥远,麻五爷回不来,麻五爷从新疆寄回来300块钱安葬老娘。那时候的钱值钱啊!300块钱几乎是一个乡村小学教师一年的工资,300块钱能够买3头壮实黄牛或者10只大肥猪。有了这300块钱,麻五爷的四个哥哥没有再花费一个子儿,就把窑里鞑婆的丧事办得格外浓重铺张。村子里家家户户把一篮篮花献祭(陕西风俗,祭奠先人或者亡者的一种圆馍)送往亡者家里,献祭上面盘着面捏的五颜六色*的龙、虫、虎、兽,煞是生动,这不仅表达了村人对逝者的悼念之情,也显示了远古秦人图腾崇拜的文化遗留,以及黄土高坡种种传统观念。出殡那天,灵柩两边跪了白花花一大片孝子贤孙哭天喊地悲痛欲绝,纸糊的金屋玉马童一男童女摆放了一世界长,大鼓小鼓板鼓大钹马锣云锣长号短号还有几把唢呐,把一个黄土高坡闹腾风搅雷吼石破天惊。这场丧事,据说是贾村塬上办得最浓重最热闹的一场白喜事。人死如灯灭,窑里鞑婆死了,乡亲们也就原谅甚至忘记了她一生的种种劣迹,都说她是一个有福气的鞑婆,
四
三年“自然灾害”时,到口外逃荒谋生的内地乡下人,就象蒲公英似的随风四散。作为蒲公英群中的一粒,16岁的我投奔了新疆牧场市的麻五爷。虽然我和麻五爷之间已经出了五服,但是新疆远离家乡,离乡离土使得我和他之间,比亲爷孙还要亲。那时候,新疆的粮食也是定量供一应,麻五爷家里添了一张嘴,吃食就比别人紧张。麻五爷怕我生分,就给我讲古经(陕西话:历史、故事),麻五爷说:“咱们李家庄这一门子李姓,几千年就是一家子,那时候,咱们李家住在山西大槐树村,后来,被zheng府移民移到了贾村塬!”若干年以后,我在地图上查到,山西省的确有一个大槐树,也有一个贾村。
后来,麻五爷给一位兵一团一领导理发,顺便把我的情况给领导说了。这位领导理完发后,从衣服口袋掏出一个小本本,写了一个条子给了麻五爷。麻五爷拿着这张条子,给我在石河子以南70公路远的兵一团一莫索湾农场,找到一个当农工的工作。在兵一团一农场劳动苦是苦,但是能够吃饱肚子,对于从饥荒中虎口逃生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兵一团一农场组织纪律严格,农忙季节不允许请假外出,每年春节我才能上牧场市看望麻五爷。“四人帮”垮台后,改革开放给我提一供了重新选择生命价值的机会,我通过自学考试拿上了大学文凭,不久招考到石河子一家报社当了一名新闻记者。
新闻记者活动范围宽,工作也比较自一由,我每次上牧场市出差、开会、或者给兵一团一日报送稿,一定要给麻五爷带上几瓶石河子产的白杨大曲。麻五爷虽然好喝两口,但是不胜酒力,看到我来了他就高兴,高兴得象一个孩子,必定把我带到附近一家陕西饭馆犒劳一番。
有一次,他三杯烧酒下了肚,半醉半醒中的麻五爷便开始忆苦思甜,讲起他的故事:“哎!我给你说……豆子娃……猪怕投错胎,人怕吃错药啊!一步走错步步错……你麻五爷小时候,家里穷苦,没有上下学,象我几十年一直给首长理发,哪怕有个小学文化,不也早就提了干部啦……”
我怕麻五爷再说下去就要说到伤心处了,连连说道,“夹菜,夹菜!”
麻五爷却没有夹菜,端起酒杯一饮而干,反而说得更清楚了:“文化大革命……那阵子,理发部的刘部长家庭成分……高,自己又犯了男一女作风错误,被革命群众拉下了台。革命委员……会从十几个理发员里边挑过来选过去,最后看上三代贫农的你……麻五爷我,当部长。你麻五爷我当了三个月部长,由于没有文化,实在干不下来,那是我自己给领导提出来不干了的啊……”说着,抓起酒瓶子,脖子一仰又是一口。
怕麻五爷喝多了伤身体,趁他上厕所,我便采取了措施,悄悄往酒瓶里兑了矿泉水。麻五爷回转来,我便不再劝他,任他喝去。何况,我早就想写一篇以麻五爷为模特关于兵一团一老兵的小说,很想听听兵一团一第一代创业者的真实故事,现在是个机会。
果然,麻五爷抓住我的手又说了起来,说的一清二楚:“这都是命中注定啊!那一年,我娶你五婆,她娘家看我岁数大,脸上又有缺点,又急着回新疆,就趁机敲诈勒索,叫我出了高价彩礼,连手表都卖了……我说吧,就跟买骡子买马似的,啊,讨价还价啊!你五婆人长得武马长一枪一,胖得拉斯的,却是个瘪糠谷子……不打粮食,白坎儿白坎儿(新疆话:白白地,没有用的)的,索拉稀(新疆话:差劲)货!”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麻五爷当年回老家闪电似的解决了个人问题后,他和五婆之间虽然没有卿卿我我缠缠一绵绵的爱情故事,以性*和传宗接代为宗旨的传统式的现实婚姻,也还算平和甚至美满吧?那个时代的人们特别是出自农民家庭的人,有哪个能摆脱媒妁之言父母一之命的婚姻定数?即就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生产建设兵一团一,基层领导的婚姻不也是由组织决定领导安排的嘛?虽然开头也许有些小摩一擦闹几天别扭,先结婚后恋爱天长日久不也把小日子过得恩恩爱爱欢欢喜喜的嘛?麻五爷酒后吐真言,在我面前宣泄一了窝在心里几十年对婚姻的怨恨情绪,着实叫我吃惊不小。
麻五爷没有文化,年轻时缺乏事前分析问题的能力。对一些后果只有在事情发生以后才能够明白。打从娶了麻五婆,建立了家庭,又有了两个娃娃。此后的几十年里,他每天早上在同样的时间,走同样的路,到同样的地方,去给不同样的领导和干部理发;每天傍晚,又从那条同样的道路回家,回家路上还要买一把菜拎上,一进家门先忙着洗菜淘米做饭,吃过饭接着给大人娃娃洗衣服、打扫家庭卫生……周而复始,月月如此,年年如此。麻五爷也曾尝试让麻五婆干些家务事,但是麻五婆的确是个木头脑瓜,她做的饭常常是煳的,总是把面条做成糊糊把米饭也做成糊糊,她炒的菜可以把人咸死、辣死、酸死,一件白衣服叫她洗得五麻六色*的。麻五爷无奈,只好说,“算了算了,你歇着吧!”于是,麻五婆便心安理得的歇着了。
麻五爷一个人拿工资,养活一家四口,麻五婆不会料理家务,日子便过得既艰苦又辛苦。然而,麻五婆就象一弯不发光的月亮,因为沾了太阳的光也有了光彩。这个太阳就是麻五爷。麻五爷工作勤勉深得领导欢喜,1975年兵一团一解散时,领导上照顾麻五爷,就给麻五婆安排了一个工作,在单位的洗衣房做一些简单劳动,麻五婆就成了国家正式职工。“麻五爷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领导,千真万确!”
有福之人不在忙,没福之人忙断肠。1982年兵一团一体制恢复时,单位上征求职工意见,愿回兵一团一的可以回兵一团一,不愿回兵一团一的可以留下。麻五爷给领导说:“我是兵一团一老兵,我还回兵一团一去!”自告奋勇回归了兵一团一。
麻五婆说“兵一团一有啥好?”就留在了地方。
现在,麻五婆退休在地方一个事业单位,每月养老金千元;麻五爷退休的兵一团一单位是企业,一个月只有500多块退休金。说起来,麻五爷比麻五婆早参加工作25年,而前者的退休金却比后者少了近一半。我不知道这是政策的错,还是麻五爷的错?
麻五爷不是1949年夏天参加解放军的担架队嘛?即就从部队领导同意他跟着队伍从酒泉进新疆算起,他的军龄也应该是1949年10月1日建国前啊!我想,是不是单位上把他的军龄工龄搞错了?便去他的老单位了解情况,单位领导安排档案室翻开麻五爷的档案一查,档案上记载麻五爷参军的时间是1949年10月10日。这幺看来,一定是部队当时行军紧张,部队进驻牧场市以后,又要整编起义部队,又忙着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领导上把给麻五爷办理参军的手续往后放了放,这一放,就把建国前参加革命放成了建国后,造成了离休与退休的待遇差别。我给麻五爷出主意,叫他去找能够证明他是建国前在酒泉参军的老领导,想办法把这个历史的误会纠正过来。麻五爷笑了笑,说;“算了吧!咱们不给组织上添麻烦啦!钱这东西吗,有一个算一个,多了不嫌多,少了不怨少,不错啦!咱们村子跟我年龄相当的那批农民,如今岁数大了,不能劳动了,一分钱收入也没有,儿子好了还给几个,儿子不好了一个子儿也不给!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啊!”
说起家乡农村一些儿子不养老人,麻五爷很伤心地联系起自己来,“我心里起头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跟你五婆没有文化,吃亏受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等把两个娃娃抓大了,就是他们上不下大学哪怕上个中专技校什幺的,瞎好也就有了指望!谁知道两个儿子上学上不进去,我们又辅导不了,大儿子老留级,小学没毕业退了学,二儿子勉勉强强拿上了小学毕业证,却再也考不上个学校,弟兄俩在家待业吃了好几年闲饭,后来领导上照顾我们,才被安排在红山公园当了园林工”。
麻五爷和五婆生在旧社会,旧社会不可能给他们提一供识字的条件。但是新中国给他们的下一代创造了种种学习的渠道和机会,然而他们的儿子却没有抓住这些机会。用麻五爷的话说,“乌龟找王八,癞蛤蟆找个癞蛤蟆,”两个儿媳妇的文化层次也低的可怜。文化的因素决定了他们一家的社会品位和命运,虽然是城里人,并且住在牧场市的中心区,但是无论从精神上和物质上,却与繁华的都市相距甚远。两代人走了50年也没有走进繁华都市的门槛。
有一次喝酒,麻五爷给我说;“1949年解放,全国人民翻身了,可你五爷一家到现在也没有翻好身啊!你看咱这一家子,看起来都人模人样的,却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文化人,没有文化怎幺翻身啊?现在是社会大发展,实际上富人增多了,穷人也增多了,富人的钱多得就象卢沟桥的狮子,数也数不清啊!”说着说着,居然老泪纵横如溪流,令人心酸。
麻五爷的话着实叫我吃惊,他虽然没有文化,却常常是语出惊人,一些被政治家认为复杂一抽一象的问题,却叫麻五爷用几句简单明了的话给概括了。如果麻五爷年轻时能够受到教育,按他现在的社会经验和思维方式,说不定是个出色*的经济专家或者政治家也未必!
我突然想起,当年一毛一主席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现在看来,严重的问题不仅仅是教育农民,严重的问题应该是让所有的人受到良好的教育!不然,怎幺能够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如何保证全体人民共同致富奔小康?
麻五爷一辈子听一党一的话,大儿子生在1957年,起了个名字叫反右;二儿子虽然生在1959年,为了响应一党一的号召,麻五爷给他起名叫跃进。反右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初次见面,你会以为他起码是个县、处级干部哩!反右和妻子托托,老觉得自己的工作没劲,收入又低,面对都市里的灯红酒绿,想入非非,前几年辞职去经商,怎奈脑瓜里没有墨水,赔光了本钱。为了还贷款,不但把自己的住房变卖了,连五爷那一点积蓄也搭上了。见反右没有了住房,麻五爷请人把自己的住房作了一番改造,把厨房改做卧室,把阳台改成厨房。反右和妻子从此就住在老爸屋子里。反右做砸了生意,变得心灰意懒,也不想着另找一个工作,一直闲呆在老爸的房子里,以酒消愁。托托后来去了一家医院当清洁工,每月只有300元工资,也不给丈夫一分,全攒了私房。小俩口吃的是老爸,喝的是老爸,住的还是老爸的房子。
麻五爷觉得倒糟鬼儿子老这幺闲着,不是个事情,一来怕儿子无事生非,二来怕自己百年之后儿子生活没有了着落,就劝反右说:“你都半搭不小的人了,也该学省事些了,别成天白坎儿白坎儿的窝在家,你出去打个工什幺的,哪怕是擦皮鞋,一天也能挣几个钱。”反右勾着头不言传,麻五爷又说,“只要你出去做点事情,挣下钱我一分不要,你吃也好住也好都在家里,积攒点钱以后给自己买房子啊!”大儿子见五爷催他出去找活干,心里十分颇烦,也不说话,打开一瓶伊犁特曲仰着脖子咕咕噜噜灌,然后就耍起酒疯,把头往墙壁上一下一下的碰,碰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麻五爷便心软一了,也就随了他去。
常言说得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马勺也有碰锅沿的时候。麻五婆从小屁多,是个屁客。据大儿媳托托揭发,说婆婆一天放的屁起码有一百个,什幺大屁小屁响屁出溜屁一个接一个,把个屋子熏得死臭,又说婆婆这是故意的,存心撵儿子儿媳走哩!麻五婆却说托托每次来例假,把血红拉叽的例假纸乱丢乱甩,弄得屋子臭鱼烂虾似的一股子腥臭味,自己也不拿出去扔了,还要公公婆婆给伺候!婆婆媳妇吵了一会就打了起来,打得难解难分,天浑地暗,从此家里隔日见三狼烟迭起战事不断。反右则稳坐钓鱼船,在老娘和老婆之间保持中立,任凭一老一少两个人闹去。
麻五爷劝了老伴劝儿媳,怎乃越劝越麻缠,便打电话叫我给他拿个主意。我告诉五爷,“你们也不要跟小辈一般见识,保证身体要紧,不妨来个冷处理。”于是,麻五爷劝麻五婆忍了这一口气,老俩口退避三舍,回宝鸡老家几个哥哥家去躲风避雨,一住就是大半年。半年后,二儿子跃进打电话说妻子小芳快生了,老俩口就欢欢喜喜的回了新疆。他们先回自己的房子,敲门敲了一会儿,也不见开,仔细一瞧,原来门框上安装了门铃开关。按了一下门铃,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人,一细问,才知房子早已易了主儿。原来反右和托托趁老爸老娘不在家,把房子卖给一个生意人,他们拿这笔钱去深圳做生意去了。麻五爷顿时六神无主,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浑浊的老眼似要出一血,心口憋得难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当即便昏倒在地。跃进闻讯,忙不迭把老爸老娘接回家里,麻五爷麻五婆从此便栖身在跃进、小芳这儿。二儿媳生了孩子没几天,公公婆婆精心照料大人小孩,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也融融。
过了一些日子,麻五爷心想,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便琢磨着存钱买房子,以后大儿子回来了,也有个落脚地方。出门一打听,一套小一些的二手商品房,少说也得五、六万,靠老俩口的退休费何年何月才能攒够这个数字?自己虽然有个理发手艺,但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于是,便拉下老脸,在公园四处拣饮料瓶子去卖。一月下来,居然有300多块收入。从此,便常年做起这门子营生。
五
我赶到兵一团一医院时,刚好中午12点。麻五爷因为是见义勇为,住的是单间病房,病房门口立着几个医生护一士在窃窃私语。病床床一头柜上有几束鲜花,五婆说这是兵一团一和市上领导送的。病房一个角落立着一个三角架,三角架上固定着一台摄像机,摄像机一旁候着的两名电视台记者我认识,一个是老马一个是小牛。麻五婆一眼看见了我,说:“你看你五爷,岁数这幺大了,管什幺闲事?电视台给他拍电视,说什幺也不让拍!”我这才发现躺在病床上的麻五爷,拿被子蒙住头。我问麻五婆,“五爷的伤怎幺样?”五婆淡淡的说,“不要紧,擦了一点皮肉。”见五爷的确没有危险,我就放下心来。电视台的老马见见义勇为的人是我的爷爷,便和我说,“市里领导安排台里拍摄老人家的英雄事迹,事发现场和那个女青年以及群众访谈已经拍过了,刺伤老人的两个歹徒已经自动投案,也录了相,现在只差老人家的镜头了,老李你帮帮忙,做做工作!”我说,“你们都先出去,我给五爷说说话!”
大家都出去了,我轻轻掀一开被头,五爷一把拉住我的手,虽然眼泪珠子骨骨碌碌淌个不停,精神却还好。我问五爷伤的怎样?他说不要紧,便揭开被子叫我看伤口,伤口在小腹部位,外面包了好几层纱布,看不清楚。麻五爷说,“那个小溜溜拿了一把小皮拉叽的小刀子,试达试达的划了两下子,就跑球了。”
我给五爷重新盖上被子,用手擦干他脸上的眼泪,说:“五爷,人家电视台也有任务,你这是见义勇为行为,就让他们拍吧?”
五爷说:“你知道我在人面前不会说话?”
我说:“你平常跟我怎幺说话,就怎幺说。当时是啥情况,就说啥。”
五爷点了点头,同意了。电视台的两名记者走了进来,摇动三角架上的摄像机镜头。
“老人家!当您看到两名歹徒抢劫他人财物时,你是怎幺想的?”
“想啥?啥也没有想,我只是帮助那个女娃把皮包要回来。”
“老人家!当你面对歹徒的匕首,难道你不害怕吗?”
“那两个瞎孙我认得,是我们小区两个失学的娃娃,我当时想他们不敢对我怎幺样。”
“现在社会上青少年犯罪比较多,比如抢劫女青年又刺伤您的两个歹徒,都只有十几岁,对此您有什幺想法?”
“不要把什幺不一良的事情都算到社会帐上,这不公道嘛!说起社会,现在比过去不知要强了多少倍,就连大街上一些要饭的,生活恐怕比自然灾害时的县长都要好啊!关键是,要加强对青少年的教育,邓|小|平不是说了,最大失误是教育嘛!”
“老人家!你还有什幺要说吗?”
“我要求zheng府,不要把那两个娃娃判了刑,好好教育教育他们,让他们还回学校好好上学去,不要像我一样,心里有手里没有,就象电视台采访那个山里放羊娃,你放羊干啥?挣钱,挣钱干啥?娶媳妇,娶媳妇干啥?生娃,生娃干啥?还是放羊,没有文化可怜啊!”说着,两行浊泪从苦涩的老眼滚滚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