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文军
奶奶屋里挂在墙上的那把紫一红一色*的坠琴是从来不许别人动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奶奶很少出去串门,经常见她自己呆在屋里,一呆就是一上午。趴在窗台上偷偷|窥视,能看到奶奶一个人在屋里抚一摸一着那把坠琴,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唠叨些什幺,我想那一定是奶奶又在想念爷爷了。
我的家乡黄河口是远近闻名的吕剧之乡,我爷爷活着的时候是黄河口的吕剧名角。自打十二岁那年,我爷爷就背着坠琴加入了黄河口上的讨饭队伍,靠唱吕剧小曲沿街乞讨要饭吃。奶奶说,这唱吕剧是我爷爷那辈人讨饭的基本功,为了练好这门基本功,我爷爷来到哪儿,唱到哪儿,学到哪儿,不几年的功夫,把个吕剧戏文学背得滚瓜烂熟,吹拉谈唱更是无所不通。直到有一天,他跟几个亲戚组成了吕剧戏班,扔掉讨饭兜子,开始靠扎台唱戏养家糊口挣饭吃。
走村串镇的小小戏班子也有很多戏迷,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我爷爷他们的戏班子,亲得就像见了娘家人,不用说,我奶奶更是我爷爷的追星族。我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一姐,本来是不常出门听戏的,可从第一次听我爷爷唱戏,她就看好了这个能拉能唱的俊俏后生。我奶奶最迷我爷爷唱的《王汉喜借年》,经常是我爷爷在台上唱得有声有色*,我奶奶在台下哭得泪流满面。在我奶奶心里,爷爷就是王汉喜,自己就是王汉喜的未婚妻。那一年,我爷爷他们的戏班要去省城的戏园子里唱大戏,一早出发的时候,我奶奶在村外偷偷坐上了我爷爷的马车。从那天起,我奶奶成了我奶奶,也是在那一天,我奶奶用自己头上的一根金钗,为我爷爷换回了这把紫一红一色*的坠琴。
那年头不兴女人唱戏,我奶奶在戏班子里洗衣、做饭,忙里忙外,还断不了一天几趟跑到幕后听我爷爷唱戏。我爷爷在台上唱,卸了妆回到家里也唱,手提着坠琴与我奶奶唱对口戏。那时节不兴女人登台,听老人们讲,要是我奶奶真能上台演出,那扮相,那唱腔,绝对不会输给我爷爷。再后来戏班解散了,我爷爷不再登台演出了,可戏还是照唱不误。我爷爷坐在堂屋的老圈椅上,依旧是手拿着那把坠琴,自拉自唱,我奶奶坐在矮凳上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欣赏我爷爷的唱腔。看着奶奶那副神态安祥的样子,好像爷爷的唱腔并没有进到她的耳朵里,可一到了需要对台词的地方,我奶奶马上就进入了角色*,马上就成了台上的当红坤角儿。只有多年的心有灵犀的搭档,才能有那样一份珠联璧合的默契。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家的小院里经常飘出,这苍凉的坠琴声和两位老人如痴如醉的唱和声。
忽然有一天,小院里的琴声停了,唱和之一声消失了。我爷爷走了,永远地带走了他的唱腔和琴声。自那以后,我奶奶再没有唱过一句戏,更没有出门听过别人唱戏,我奶奶说,唱小生还得数我爷爷。奶奶不出门,在自己屋里摆一弄着那把紫一红一色*的坠琴,奶奶说那坠琴上有我爷爷的影子,别人一摸就看不到我爷爷了。在奶奶心里,仿佛有一种永不消失的琴音。奶奶去世的时候,交待家里人不要别的任何陪葬品,她只带走了我爷爷用过的那把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