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至时节,乡村周围,蝉声渐起。
芒种后不久的某天,“知了”突然叫起,像歌者吟唱对夏日绵长的情意。浑身灰苍苍,与树皮一个颜色的小巧的“麦了”,最先嘶叫,掀一开了炎夏的恋爱序曲。“麦了”隐藏在高高的树干上,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嗞儿嗞儿”的细细的叫一声,都是一个调儿,从半前晌开始,一直叫到天黑才渐渐停住。这些小家伙儿特机灵,稍一听到脚步声,立刻噤声隐蔽,仿佛跟顽皮的孩子们斗智,也轻易捉不到一两只。
“麦了”叫的叫一声还没有沉寂,“知了”已接力上场,树丛里的蝉声热闹而冗长,成为夏天欢爱的主题音乐。雨后地皮上的小一洞儿里,傍晚或黎明时的树干上,到处是知了龟儿(蝉的幼虫);就是它们蜕在树枝上或树叶子背面的壳儿(蝉蜕)也可以舒肝明目去火,让恋爱中的人心明眼亮。
最后是“伏了”也叫“伏凉儿”。“伏凉儿”开始叫起,预示着火热的伏天快要过去了,收获爱情的秋天正一步步地走近。
二、
每年这个时候,也是晒上两坛子好酱的时节,甜面酱、豆瓣酱、西瓜酱都是小时候吃过的自制“咸菜”。
用熬了花椒、大料的盐水,泡干裂、发霉的剩馒头,或者煮一小坛子黄豆,放置在房顶上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曝晒。酱料很快发酵,不久就化腐朽为神奇。这时要勤勉看管,防止落入雨水,防止苍蝇参蚊子落。午间正热的时候,也往往是父亲守着坛子晒酱的时候。找块窗纱将坛子口儿严严实实地罩起来,防止不幸落如苍蝇,一坛子面酱、豆瓣酱就可能功亏一篑。
父亲晒酱搁盐太多,总爱说:“省了盐,酸了酱。”放起盐来总是很舍得,结果,吃起来往往齁(hōu)死人。炒菜烹煮时放点酱,倒是增味不少。
三、
麦收后,院里杏树上的杏子,一只只地变黄变红了。
每天早晚空闲时,父亲都要到杏树下转转,伸手捏一捏变红了的杏子,发软的,就顺手摘下来,放进篮子里攒起来,跟家人一起分享。这些炎热的夏天里,天天都有新鲜的杏儿吃。打几天不去摘,就会有熟透了的杏子从树上掉进草丛里,被黑压压的蚂蚁抢来夺去。
盛夏,到杏树下往上看,微青的,嫩黄的,胭红的,挤在一起,煞是可爱。有时等不及摘一颗青杏吃,一咬,酸得让人直咧嘴。
父亲说,这杏子也招麻野雀[qiǎo]。这些家伙专门挑那些红的软杏来吃,啄两下这个,又啄两下那个,好多杏子被啄得破损半拉的。
有时村子里来了收麦子的,把籴的麦子装上了车,临走征得父亲同意,从树上摘几颗杏,一边吃着,一边喜笑颜开。
这两棵杏树,带给小院明媚的春一色和花香,也带给小院果子的酸甜和欢声笑语。
四、
夏至,雷阵雨也会增多起来。说不定什幺时候,就落一阵子急雨,有时时间很短,只是湿了层地皮。有时村西下雨,村东就是大晴天。夜里的电闪雷鸣中最吓人,猛地被晃眼的闪电惊醒,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跟着就听见哗哗的雨声,打在窗外的雨搭上。又看见闪电一下子把屋子里照得亮晃晃的。雨声伴着凉凉的风,带着潮气,潲(sh&agra一ve;o)进窗户,妈妈赶紧起来关窗户,有时房上还晒着东西,还要披一块雨(塑料)布上房收东西。
雷阵雨,是炎热的伏天里激昂的插曲,雨水纷落,滋润着田里的禾苗,驱走弥漫的暑气,带来清凉空气,总让人欣喜。
雨后的傍晚最有趣。西天还带着五彩的云霞,麦场的上空里会忽然聚集起许多蚂螂(蜻蜓),东西南北穿梭一样乱飞。小孩子们兴高采烈,一呼百应,纷纷从家里拽出把扫帚来,高高地举着东扑西扑,同时高声叫嚷:“蚂螂,蚂螂,过桥来!”天将黑时,蝙蝠会忽闪忽闪地飞了来。孩子们一边喊:“哑巴蝴,哑巴蝴,穿花鞋来!”一边把自己的鞋子脱一下来抛到头顶上去。希望蝙蝠钻进去,逮住个一只半只的,蝙蝠才不理会这些,依旧忽上忽下地翻飞,抛上去的鞋子七零八落地落了下来,有时也会落在别的小孩头上。接下来,又彼此找各自的鞋子,叽喳乱吵,好一阵子热闹。
五、
夏天,是庄家瓜果迅速生长的时节,也是野草疯长的季节,父亲经常带着我们,一起到地里割草,摘菜、挖山药。
沟渠边的杂草最茂盛,品种也多,不一会就可以割满一筐。玉米地里的草,也很多。春玉米种得早,长得又粗又壮,有的已经一抽一出了天穗儿,嫩一嫩的红缨子也正在吐出来。玉米地里的草因为阳光晒得少而比较鲜一嫩,只是玉米苗高了里面太闷热,玉米叶子还会跟刀子一样,划破人的胳膊和脸。割满一筐,父亲就带我们拔下山药秧子,从土里跟头咕噜地扯出新鲜的山药蛋。我们把山药蛋捡进筐子,又揪几只紫茄子,摘几个西红柿,拔几棵大葱,筐子都就装满了。
早晨和傍晚,村里人下地的最多,趁着凉快,去地里锄会儿豆子、割会草。村里按着农时,自在地安排自己的生活节奏,有紧有慢,有早有晚,那种随意里透着一份田园生活的悠然。
六、
夏日流年,时空轮转,不觉已过华年。远离故土多年,我只想,让我的文字在明媚的阳光里,轻轻落下,如叶子的绿荫,若有似无,如雀鸟的鸣唱,敲击着一个六月的相遇,敲击着你悸一动的心跳。
你曾是我思念的春,我是你热恋的夏。春姑娘渐行渐远,夏已把一片春一色倾心收藏。夏的思念越来越热烈,直到这一天,夏忍不住对着山谷呼唤春——这一天,我才知道我多爱你;相见的一刻,就是我们的天长地久。
直射的阳光,要将所有猜忌的阴影一扫而光。奔腾的云层,撒欢雨滴,都像酒醉后的酣畅淋一漓,用疯狂的姿势淋湿一个分分合合的四季。
情韵泛起浓绿,引得雀鸟在绿荫里窃窃私语。夏日的风,吹送着久远的思念。
当它,像飞舞的云朵一样,以你喜欢的方式,点缀着广阔的田野和四时,每一片庄稼,每一株花草,便都有了流水的意蕴。我流淌的诗意爬满你的篱笆,于是你的疏篱便开满了夏日的蔷薇。
故园漫步,是我今生的锦瑟时光。才露尖尖角的荷花,羞红了映日的笑靥;浮动的水草,就是我诗经里的蒹葭;你曾在远方的水之湄,听从我的召唤,从前一个季节走来,赶赴我的高山流水,只因为,今生之约。
夜空的弯月,皎洁了思念;稻花香里,弹奏着蛙鸣。落锦成年,只因这一季之缘。
夏至的夜里,沉浸在深深意念中的一切,像故乡的夏一样,莫不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