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该来看看那片荷了。
上次来,还是七月中旬。那时,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派繁华绚丽。
深秋的黄昏,迎着夕阳,我静静地走向荷。我是有思想准备的,我知道秋天的荷一定是“红稀香少”,一定是“菡萏香消翠叶残”。但是,当我看到那一片萧瑟惨败的荷,我呆住了,我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在心里接连问了好几声,怎幺会这样呢?怎幺会这样呢?怎幺……
只有光秃秃的杆挺一立水中。来的路上,我还幻想,幻想枯枝败叶间奇迹般地盛开着一朵秋荷,一朵为我而留的秋荷。没有荷,甚至没有叶,没有我想象中的一半绿一半黄的叶,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褐色的莲蓬。只有光秃秃的杆,黑色的杆。
来的路上,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看到荷,不要伤感,不要哀婉,这是自然规律,这是生命躲不过的宿命。但是,不由自主,控制不住,我还是伤感了,哀婉了,心里充满凄凉况味。
是谁把那一塘曾经的雍容华贵剪成斑驳的疏影?是谁把那一塘往昔的喧嚣与繁华淡化成苍凉的岑寂?此刻,再也看不到那妖娆柔媚的艳红,那娇一嫩欲滴的翠绿,再也闻不到那盈盈浮动的暗香。深秋的黄昏,我,独自一人,斜倚木栏,凝眸一塘残荷。偶有一两个游人悠闲地走过,无人驻足,无人观赏。夏日花季,荷塘周围是那样热一热闹闹,游人、摄者比比皆是,今天却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流连。
倏然而来的一阵秋风带来深深的凉意,是深秋独有的凉,萧索,干净。凉风中,我,静静地,感受着“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寂寥,感受着“红藕香残玉簟秋”的清愁。
有人说,残荷也是一种美。但,眼前的一塘枯枝残梗,让我感到更多的还是惋惜嗟叹。花还是盛开时美丽,人还是年轻时好看,可是花会枯,人会老,没有生命躲得过这宿命。
看到过张爱玲年老的一张照片,瘦骨嶙峋,满脸褶皱,鸡皮苍颜,那张被胡兰成比喻成满月的脸已了无痕迹。看到过陆小曼中年的一张照片,乱蓬蓬的头发,疏淡的眉一毛一,因吸食鸦片掉光了牙齿,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已荡然无存。看到过倪萍的近照,臃胖的身材,一脸的沧桑,昔日闪光灯下的光彩照人已无处可寻。看到她们的照片的时候,我也是刹那间被震撼了,她们苍老的容颜让我心痛,真的好痛,好痛。就像此时看到这一塘残荷。
可当我细看,我从张爱玲的灼灼目光里看到了她那一身傲骨犹存,我从陆小曼的淡淡微笑里看到了她的优雅和坦然,我从倪萍的安详神态里看到了她的宁静和淡泊。
细拂心尘,静看残荷,那桀骜的梗杆分明就是一根根铮铮傲骨。我看见了那些枯枝残梗灵魂中不愿轻易放弃的孤傲,我看见了蕴藏在一塘残荷中的淡然和笃定。历经风吹雨打,你愈加风清骨峻;红尘掸尽了铅华脂粉,你依然安之若素;繁华褪尽的萧索里,你坦对荣枯、静观沉浮。
荷,你曾经的美丽我记得,你现在的蕴涵我懂。
这两年,我时不时地为掩藏于青丝中的数根华发黯然,为纵横于眼角的几条皱纹神伤,我不愿意老。此时,面对一塘傲然的残荷,我似乎有些释然。
雪小禅说,把自己活成一朵残荷。
那幺,就把自己活成一朵残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