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南越前首都西贡三百公里的避暑胜地大叻山城,市集旁的春香湖景色秀丽,是当地人眼中的「西湖」,其美可想而知。自然是游客必至的一处名闻遐迩的观光重点。但在市郊尚有一个幽美的湖泊,却知者不多。
大叻这块人间福地,在漫长的战争年代,鲜有被无情战火蹂一躏;在如诗似画的宁静山居里,偶闻城外松林中有一原始淡水湖,有个哀伤的名字叫「叹息湖」,真令人浮想连篇。
离市区六七公里处的鹅芽瀑布左转入山,一片苍翠山林几乎把骄阳阻断,厕身其内、清风掠拂,精神爽一利。小路崎岖不平,山坡尽处,云烟缥缈,四方松柏高矗,参差挺拔、围绕着如镜般清晰的湖面。
走下陡峭山坡,湖边草地布满了松子,松针也四散;鸟语啁啾之一声盈耳,湛蓝的天空透过浓密的松柏枝叶斜射照下稀疏的光线,影影绰绰,恍惚如梦。
陪我寻幽探胜的画家郭欣泉同学,为了写生,经常独自带了画具四处游览;他在大叻大学教授绘画时,极少在教室内讲课,而是带了学生们置身自然中,传授他的画艺。因此、他几乎踏遍每一处的风景,叹息湖的故事,也是他从越藉女友口中知晓。
越战期间,兵役令男丁从十八岁到四十五岁都要被征召入伍,与世无争的山胞(越南人对山区原住民的称谓)与华裔和当地人一视同仁,要为抵抗越共南侵而保家卫国,许多山胞和华裔一般不愿意被捉去充当「炮灰」,而千方百计设法逃避军役令。
陈杰木为了避免当军而从西贡逃到山城,用假身份来到山地,后来结识了田查娘,她身裁婀娜多姿,是能歌善舞的山地姑娘,大方热情,对同族的追求者不假词色,那天经过湖边,遥遥相对的青年正专心看书,侧影俊一逸,给她平静的芳心投下了涟漪。
自始每日有事无事,她都独个儿行去湖边散步,终于和心仪的人结识,陈杰木从她的谈吐中根本不知身旁佳丽是原住民,一般农村越女因为在田里工作,肤色也是古铜亮丽,和原住民的皮肤难与区分。
孤男寡女朝夕共处,早已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为了长相斯守,田查娘把自已是原住民的身分向情郎表白,没想到陈杰木一点也不介意,众生平等的思想早已根深柢固;他从小归依三宝,本来到山城是要寻一所寺庙出家,但那座佛寺的住持因为收到地方官的文书,不敢让适龄青年剃度,恐防惹上包藏逃役者的罪名。故此他只好留在山地做活,有缘与田查娘相识,颇为意合,有佛法修养的平等观念,那会在乎她是山胞。
谈婚论嫁后,女方父母因为女儿能嫁给华裔青年,自是欢喜,由于男家远在西贡,也就一切从简,依原住民的仪式举行婚礼。那晚在湖边的营火舞会欢乐中,新郎新娘相拥着,被大堆青年男一女围绕其中,笑声歌声欢呼声,似乎群山也感染欢喜,回声处处。
新婚后的三天,搜捕逃役的军一警竟然来到了田查娘的茅屋,强把陈杰木拘押上警车,在田查娘泪花哀号中被带走了。
新娘从此以泪洗面,日夜独自徘徊在湖边,痴痴的等待着丈夫;日子一天天的飞逝,一月月的遁走,一年年的滑过,远征的良人却音讯全无,一去无踪影。
那日如晴天霹雳,她突接到一从封军部寄来的陌生信函,是他的战友写的噩讯,说在芽庄省育美村那场与韩军联合剿共战中,陈杰木被越共炮火轰死了。其实已死了半年多了,因为战乱不息,他无法及时报噩。
那晚田查娘跪在湖旁哭拜亡夫在天之灵,哀号之一声远近可闻,翌日家人除了在草坡上见到她的鞋子及一堆焚化的纸钱外,再也找不到她了。村民都说她必定投湖随夫而去了,自此,宁静的湖面,夜夜传来一声声哀怨悲伤的叹息,这个无名湖就此被村民叫做「叹息湖」。
听完画家讲的故事,果然四处传来一声声的叹息,细细聆听,彷佛是田查娘这位痴情女子的叹气,在向世人诉说其不平。
回程时,随着风的强烈而感到叹息声的急迫;松柏的针枝被风吹打发出的声响,竟然也可附会出如此感人的爱情故事。不管真假,对当地的居民,叹息湖早已是一个哀伤凄美的传说伴随着的地方,而这个传说代代都有不同的版本。
想起那位才艺非凡的画家郭欣泉同学,竟记起那段早岁山居时,一齐到叹息湖的美好回忆。这位能左右手同时作画的天才艺术家在越战后,辗转传闻他于越战期中牺牲了,每念及此,我耳际宛若自遥远的叹息湖传来声声的叹气,欣泉兄的音容清晰如昨,彷佛是他的幽魂在叹息、、、、
二零零三年六月三日于墨尔本无相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