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大地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记忆中的故乡,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越冬。寒流像潮汐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倾覆一次,频率逐渐加快。但毕竟是南方,再汹涌的寒流,经过了重重高山的阻隔,到了云南高原已经是强一弩一之末。因此,天空总是阴沉几天后又会放晴,阳光还是像往常那样明亮。但细心的人会感受到,明亮与明亮有了区别。气温下降,往日的阳光变得单薄,也变得格外珍贵。贤惠的主妇会趁着这一年中最后的暖阳,将家中的衣被洗净,晾挂在屋外的绳子上。一些僻静的小街,有的人家在门口开始晾晒过年的粉子面。一切迹象都表明,年关近了。但只要街上还没有出现卖山茶花的小姑娘,那说明还有时间打理一年中最后的事情。
我的故乡在云南东北,那里的冬天有着外省人难以想象的冷。以为是温暖的南方,其实冰冻覆盖,如果遇到寒流过来,一样会让人冷到骨头里。房檐上的瓦沟下端,冰凌探出头来,一天比一天长。如果这时候到野外,会发现萧瑟的大地上隐藏着生机。山茶花恰恰是在这个凌厉的季节绽放开来,与那些生长在公园或者寺庙里形销骨立的梅花相比,云南的山茶花更像个身形茁一壮的村姑,没有复杂的心思,也不做姿做态,高兴怎幺长就怎幺长。
我童年时一直为茶花抱屈。同样是在寒冬开放的花,文人们把所有溢美之词献给了梅花,讴歌它的品性,赞美它的高洁。可在我看来,梅花被文人的赞誉绑架,它对待冬天的态度就给人感觉有点刻意,仿佛不特立独行和超凡脱俗,就对不起人们的期望。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山野里随处开放的茶花,它的活力,它心思的单纯,它在严酷的冬天怒放却不自傲的态度,代表的是一种真正民间的品格和精神。迎接寒冷、面对寒冷,对云南的茶花来说,只是它日常生活的一个部分,不值得文人来大惊小怪,它也从来不屑于将头45°高扬,来一个举世皆浊我独醒的造型。所以,见多了身居庙堂之高的梅花,我还是觉得处江湖之远的茶花更亲切,也更真诚。
所以在我的故乡,除夕的前几天,大多数人家都会买上几把山茶花,随便找一个空玻璃瓶,洗干净,灌上清水,把花插在里面。这是故乡的一个习俗。而乡下村子里的那些小姑娘,也乐于在一年中的最后几天,上山去,把满山遍野的山茶花一枝枝折下,几枝一组捆好,背到城里来卖,然后换回她们心仪已久的一块头巾或者一块红布。于是故乡的春节,当守岁的人睡去,当正月里的鞭炮声变得稀疏,那些插在玻璃瓶里的山茶花花一蕾,不知什幺时候悄悄打开,饱满的花一瓣色泽活泼,在依旧寒冷的日子里,带来了春天可以触一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