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农舍大多像随意洒落的种一子,零星而孤单地静立在山野里。
山下有一户,半山有一户,那白云飘绕的山巅还可见一两户人家的粉墙露着孤寂而清寒的灰白色,像秋后遗落在深山的一两一团一棉花。山这边的狗趴在稻场坎上啡唁着,山那边的狗也比着凶狠似地回应着,而鸡的一阵嘹亮的叫一声,又像清泉似地从两山间的深谷流淌而来,又遥遥地传了出去。那两条隔着峡谷斗狠凶吠的狗此时似乎觉出了无聊,都偃旗息鼓,趴在稻场上听山下的鸡叫一声和山谷两边的松涛声。忽然有不速之客从屋旁小道的荆柯林里钻了出来,那趴地上的狗又蹦跳起来,冲过去大吠,山那边的狗也壮声势般地在那边大叫起来。
人们或在房前种桃,一到春天桃花灼灼,引得蝴蝶乱舞;或在屋后植桔,到了深秋那红灯笼般的桔子透着农家人的殷实的暖意;或挖出一方藕塘,到了夏天荷花盛开,蛙声鸣唱;或载上几株梅花,在瑞雪飘飘的寒冬腊月也红映着数枝花香。同样是收藏着五谷杂粮,墙上同样是挂着辣椒高梁,但人们却按自己的不同愿望装点着农舍,一户人家就是一个摸样。虽然也日日鸡犬相闻,也时时相互来往,但关起门来,各人便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除了在集镇,人们建房大多不喜欢凑热闹。只要有那幺一块场子,便以取水,便以打柴,人们便可以在那里生存。于是荒凉的地方有了人家,荒芜的土地也长出了葱郁的庄稼,人们开始幻想过上自给自足的安逸的生活。他们无意参与这世界的热闹,也像躲避这世事的风云,在那一块安闲之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与世无争的生儿养女的生活。像一粒种一子,虽然落在贫瘠的山岩上,但只要有少许的土壤,它也能生长,同样幻想着丰收的希望。可是并不能因它生存的贫瘠而免受风霜。一座座农舍虽然远离尘嚣,梦想像局外人似地蹲在山上,漠然地去观望这世事沧桑,可历史却一次又一次地无情地让它们承受创伤。
大多数的农舍低矮、陈旧而暗淡,像农人一样清贫而卑微着。在那斑驳的老墙上,你仍可看见几十年前的标语:有大革命时期的,有合作化时的,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有批林批孔的——字迹残缺而暗一红,像溅在墙上已风干的血迹。社会虽然已经前进了,但那过去的历史却仍一点一滴地刻在乡村,让那低矮而暗淡的农舍背负着历史的车辙。人们或许只要在那墙上轻轻一刷,又可翻开新的历史,可是在这新的历史的背后,遮压着的,是那一层层已逝历史的斑驳。
但这农舍的主人却仍无怨无言的生活着,如果有人来访,他也会跨出那低矮的门,喝退气势汹汹的狗,卑谦地拿出他最好的东西招待你。他们像老墙一样,将生存的艰辛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