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H市大院百米之遥的一个拐角处,有一爿可容纳20人左右的小茶馆。小茶馆东临街面,门前有两棵葳蕤的大榕树,繁茂的枝叶如伞似盖,招引着每天来这里喝茶的客人。这些茶客,大都是些退休的老同志。要是天气好,茶馆老板就在门前的水泥坪里摆放几张桌子和椅子,桌上有象棋,围棋,好弈者可坐在这里一边品茗一边下棋。但每天来这里闲坐的,其兴致不在喝茶和下棋,而是来恭听茶馆老板每天播报的新闻。
茶馆老板姓牛,外地人,五十来岁,长得瘦高,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据说他和市委某领导、市公安局局长是亲戚。可别低估了这位牛老板,虽说他的茶馆开业时间不长,但他懂得经营之道,抓住了现代城里人的猎奇心态,利用他和市领导与公安局局长的特殊关系,每天把自己掌握的大量信息,以新闻的形式传播给来这里喝茶的人。这些新闻大多是当地报纸上难以见到的,小至夫妻吵架离婚找情一人,大至官一场fu败绑架勒索杀人,被茶客们戏称为“新闻早餐”。也许正是他的这一怪招,使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这天天气特好,太阳透过繁茂的榕树枝叶斑斑驳驳地投射一到茶馆门前,暖暖地照着过往的行人。早饭过后,牛老板像往常一样,刚把桌椅搬到茶馆门前的空坪里,几位老同志便一摇一晃地朝他这边走来。牛老板一见,马上迎上前去,笑着打了声招呼:“欢迎各位老领导。”说着,每人递上一支烟,然后吩咐服务员为客人沏茶。
“牛老板,今天有什幺好新闻啊?”问话的是去年刚退下来的原人事局王局长,是牛老板茶馆的常客,有空便来这里坐坐。
牛老板一边笑着招呼客人,一边答道:“老领导,别急,别急,等会儿我要告诉你们一条特大新闻。”
牛老板越是这样说,那些早到的茶客越是想早知道。
“牛老板,你就别卖关子了,让我们先饱饱耳福吧,要不,我们以后就不来这里喝茶了。”坐在王局长旁边的原税务局杨副局长笑着催促道。
“好,好,我就说,请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话间,牛老板悠悠地走进了自己的茶馆。
等牛老板拿着自己的小茶壶从茶馆出来,门外的椅子上早已坐满了客人。牛老板心中窃喜,将手中的小茶壶放置桌子上,一边给大家敬烟,一边笑着同大家打招呼。
“感谢各位领导常来茶馆捧场。”牛老板双手抱拳,在茶客面前转了一圈后,傍着王局长坐了下来。他习惯性地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瞅了一眼客人,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今天的新闻是一起特大杀人案,当地报纸上是看不到的。”
听说是杀人案,茶客们个个兴奋不已,有交头接耳的,有大声喧哗的。有些人等不及了,大叫一声:“你们别吵了,等牛老板说。”
见有人捧场,牛老板张嘴微笑了一下,那排被烟熏黑的门牙甚是惹眼。见茶客们个个静了下来,牛老板不紧不慢地打开了话匣:“今天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市税务局贾大全局长和他的情一人,在贾局长东郊的别墅内被一名蒙面歹徒杀害,盗走的现金和贵重物品达二十万元。目前,公安局正在对此案进行追踪调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牛老板的新闻刚刚播报完,坐在外围的茶客都朝这边走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争先抢问这消息是否可靠。
“牛老板,这条消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不会胡编乱造来哄骗我们吧!”
“牛老板,这可不是一般的玩笑啊,你知道贾局长和市某某领导的关系吗?”
“他怕什幺,市委领导和公安局长都是他的亲戚,他的后台硬着呢。”
“牛老板,我不相信,昨天晚上我还看见贾局长和市里那位领导坐在一起吃饭呢。”
…………
牛老板被大家问得烦了,推了腿眼镜架,接着站起身,对大家乜斜了一眼:“我说的全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们,过几天你们自己去看报纸吧!”说完,卖了个关子朝自己茶馆走去。
正在大家论证牛老板的消息是否属实时,宽敞的马路上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前后七辆警车从他们眼前风驰电掣般地驶向东郊,茶客们个个睁大了眼睛观望。
坐在王局长右侧的杨副局长此时发话说:“我相信牛老板说的话,也许这条消息是真的。当时我在税务局当副局长时,早就听说过贾局长的绯闻,估计他早晚会出事。现在看来,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啊!”
“那杀害贾局长的凶手又是谁呢?他为什幺要杀贾局长和他的情一人呢?”坐在杨副局长对面的一位老者好奇地问。
“这不明摆着是情杀吗?想必是贾局长得罪了什幺人。”
“我不这幺认为。”一位胖老头及时插话道。“要是情杀,为什幺还把他们的钱和贵重物品盗走?分明是盗贼,想必是贾局长发现了他,怕被认出来,才杀人灭口。”
一个瘦老头马上接过话说:“杀了也好,现在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种,多杀几个也无妨。”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原人事局王局长开腔了:“你们也不要乱猜了,凶手自有公安局去调查。至于他为什幺要杀贾局长,我估计这里面肯定有文章,并不是情杀、盗贼那幺简单,说不定还会牵出我市最大的一起fu败案!”
“还是王局长看得准,税务局长被杀,肯定与zheng府中的某官员有牵连!”茶客中有人附和了一声。
当天,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子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足不出户的八旬老太都知道税务局有个当官的被人杀了。
几天之后,事情正如牛老板所预料的那样,当地晚报以醒目的黑体字做标题,在头版头条报道了市税务局局长被杀的消息。
“牛老板啊,你的新闻比报纸来得快啊,真是神了!”这天上午,王局长和杨副局长各拿着一份报纸来到牛老板的茶馆前。
牛老板走过去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支烟,笑着解嘲道:“让两位老领导见笑了,什幺新闻不新闻,笑谈而已,笑谈而已啊!”
说话间,往日的茶客们一个个朝他的茶馆走来。牛老板见其中出现了不少新面孔,他也不想去猜测是何许人,凡是来者都是客,他依旧像以前一样,让座,敬烟,吩咐服务员上茶。
“牛老板,今天又有什幺好新闻啊?说来听听。”
正在忙碌的牛老板听到了一种陌生的声音,马上转过身来,见眼前站着一位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矮小,肥胖,秃顶。牛老板心里估摸一着,眼前这位茶客肯定有来头,为什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陌生人似乎看出了牛老板的心思,便立马解释道:“牛老板,我姓张,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曾经为税收的问题跟死去的贾局长大闹过一场。今天路过这里,看你茶馆门前人气很旺,便走过来凑凑热闹。”
噢,原来如此。牛老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各位新老朋友,感谢你们看得起我牛某。”牛老板今天兴致特高。“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感谢,今天的早茶我免费,同时向你们吐露一条内部新闻。但是我有话在先,”说到这儿,他下意识地瞥了大家一眼。“这条新闻说出来后,请大家好自为之,够朋友的话,就不要到处乱说,免得招惹麻烦。”
“好了好了,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茶客中有人催道。
牛老板“嘿嘿”地笑了两声,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一字一顿地说了起来:“贾局长一案,人死不能对质,但市zheng府已经派出了调查组,凡是与贾局长有关联的人都在调查之列。”说到这儿,他吸了一口烟,又继续道。“据内部可靠消息,常务副市长已经被双规,要是大家留意的话,这两天电视中已经看不到他的光辉形象了。”
又是一大爆炸性新闻。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是啊是啊,昨天晚上看电视,真的没有看到他。”
“是不是外出考察去了?现在的领导反正时兴搞这一套。”
“听说新来的市委书记要烧三把火,看来这位常务副市长该倒霉了。”
那位新到的张老板站在一旁插话说:“请各位慢点争论,等牛老板把话说完。”
牛老板很感激地对张老板笑了一下,接过他的话头说:“据说,贾局长生前挪用公款500多万,其中送给那位常务副市长就是一百万。如果没有副市长帮忙,他的一对儿女怎幺会去英国留学?”
“哇,那位副市长死定了!”茶客中有人惊叫起来。
“不死也要剥他几层皮!”有人愤怒地说。“像我们这样的后发展地区,竟然出了这幺大的tan官,不杀他几个难平民愤。”
“怪不得我们这里的经济发展不起来,原来都是被这些蛀虫们给蛀空了。”一位老者愤然道。
坐在一旁的王局长听到牛老板刚才这条新闻,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出于关心,王局长笑着对牛老板说:“牛老板,谨防祸从口出啊!这条新闻涉及到zheng府主要官员,无凭无据,一旦被人告密,我看,你是吃不完要兜着走了。”
“现在是言论自一由的时代,怕什幺,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人一大胆地放出一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大家依旧来茶馆喝茶,依旧听牛老板说新闻。
一晃,又到了周末。这天上午,好几天没来茶馆喝茶的王局长和杨副局长,一大早来到牛老板的茶馆,无意间发现茶馆的门紧闭着,门前的空坪里一张桌椅也没有。
“怎幺回事,牛老板的门还关着,是不是还没起床?”王局长自语道。
杨副局长接过话:“现在都九点钟了,平时牛老板早就摆好了桌椅等着我们呢,不会出什幺事吧。”
正在他们胡乱猜测时,从旁边的一家理发店走出一位姑娘。
“请问你们是来喝茶的吧?”姑娘笑着问。
“是啊,牛老板人呢?”问话的是王局长。
“昨天晚上,他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了。”姑娘不紧不慢地说。
“什幺,牛老板被公安局抓走了?”两位老领导一下子傻了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感到一阵失落。
“你知道牛老板是什幺原因被抓走的吗?”杨副局长问那姑娘。
姑娘看了看左右,然后悄声告诉他们:“听我老板说,是有人向市领导告的密,说他散布谣言,蛊惑人心。”
“这他妈的是什幺世道嘛,连说话的自一由都没有了,说抓人就抓人。”杨副局长愤愤不平。“告密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那天来的张老板?”
王局长拍了拍杨副局长的肩膀,提醒道:“老杨,没有事实的话不要乱讲。再说,”王局长咳了一声又继续道。“有些话不是想说就能说的。fu败这东西,中国的国情是非要等事实查清楚之后才能公布。可牛老板就是藏不住话,你就是知道内幕,也不该散布出来啊。这倒好,把自己当作新闻传开了。”
半个月后,王局长他们打听到牛老板已回老家,茶馆从此再无新闻。(文/东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