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专毕业后,我终于成了城里人,而且,是个吃皇粮的机关干部。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
这是一个老龄化的机关,虽无实权,但工作体面,待遇不错,许多挂“长”的不想在仕途上劳心的老婆及七大姑八大一姨都是我的同事。比如,政治科的马干事就是市委副书记的夫人,教育科的老金其老公就是区长,等等。这些人虽无官衔,但从她们傲视群伦的眼神和旁人谦卑的态度中,足可见她们在这座大楼中的份量。
第二年初夏的一天,我的顶头上司——企管科的赵科长让我把一份总结材料送到政治科。来到三楼,我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门,没人注意我的出现。五、六个姨们正众星捧月般地围着马干事,她着一身浅紫色*的高档真丝连衣裙,在“众星”的啧啧称赞中,喜不自禁地在一张大镜子面前扭一动着梨型的身材,“众星”似乎都陶醉了。忽然间,我有了一种不安,我担心马干事凸起的腹部及没有弧度的后腰上的赘肉随时都会撑一破那件可怜的裙子……在转身的时候,马干事发现了我,很随便地瞟了我一眼,问了一句:怎幺样,漂亮吧?当我确定这个问题确实是出给我的时候,我犹如一个小学生听到了老师的提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裙子太瘦,颜色*太艳,年轻人穿还挺适合……我还想说什幺,但下边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因为我发现马干事满脸的笑霎时不见了,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颤一动了一下,刚才还是充满喜兴的双眼突然射一出一道冷光……“众星”的赞美声戛然而止,惊诧的目光全部聚焦于我。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约有四、五秒钟的沉寂后,快言快语的办公室王会计奔我过来了:“去去去,你懂啥,小丫头片子。”说着,几乎是连推带搡地把我弄到了门外,与此同时在我的手臂上重重地捏了一把,门随后又关上了。
我并未太在意这件事,本来嘛,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徐娘半老的马干事穿上这件裙子,人们所能欣赏到的只能是她满身的肉。而且,我敢打赌,走在街上,肯定招惹百分之百的“回头率”。我全然没有料到一句善意的实话,竟会产生那幺严重的后果。此后,马干事对我原本就少有表情的脸更加木然。单位里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这个“牛犊儿”的惊人一鸣,于是,在有马干事出现的场合,很多人都在有意避开我。开会的时候,我座位的前后左右没有了我的同性*,也没有人再愿意到我的办公室来让我帮着干一些抄抄写写的杂事儿,平日里连个喷嚏也不打的赵科长在那几天突然申请休假并获准,理由是身一子骨儿不适……我几次欲从王会计的目光中寻找当时她捏我一把不仅是阻止我更是赞同我的答案,但王会计也同其他人一样,看见我的目光,马上就移开了视线。
我成了这座大楼里的异类。
那个夏季,市委副书记的夫人几乎每天都在机关里穿着那件浅紫色*的连衣裙。
那个夏季,几乎每天都有人以不同的方式赞美那件浅紫色*的连衣裙!
……
城市需要不被污染的矿泉水、不施农药的绿色*菜,城市需要吃蚂蚱、喝露水的鸡生的蛋,需要大草原上蹓跶的牛产的奶,城市还需要很多的高保真商品,每到“3·15”,城市的人高举胳膊喊“打假”……
城市需要的东西还很多,只是,揣着诚实在城市里生活,有时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