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疯了。起码,在众人的眼中是这样,因为他最近常常往乡上跑,要乡上给他发退休金。他是个地道的农民,既没参过军又没当过村干部,正因为如此,人们认为他疯了。
他说:1950年,我满15岁就开始下田干活,其间斗地主参加农会白天站岗晚上放哨,算不算参加革命工作呢?
人们点头承认,但还是觉得他疯了。
他又说:之后,加入合作社,我把分到手的田交到公家手里;大炼钢铁时期,我把铁锅砸了铜锁熔了家里连挂衣裳也没留下一颗铁钉,这算不算为国家做贡献?
人们点头承认,但是觉得他还是有点疯。
他还说:之后几十年,炼钢铁薰土深耕一天等于二十年,每天两头不见亮,劳动十六七个小时还要回家煮饭,这难道不算辛勤?
“那是蛮干,破坏生态环境,贻害子孙。”众人这次有点异议了。
刘老汉有些愤怒:你们这些人,放马后炮都是英雄,当年咋没听你们放半个屁呢?
之后,刘老汉又说:后来,修水利工程,我被石头砸成二级残废,本来说是公伤,可公社说咱们农民不兴这个。此后,不仅不敢做重活,一遇刮风下雨,就要把人痛死一次,这又算不算为社会的发展做出了牺牲?
众人渐渐低头陷入沉思。
“城里那些和我们同龄的老头老太太,到了咱这个年纪,该退休就退休,该离休就离休。每个月领着退休金,没事提个鸟笼子在公园打打太极拳跳跳迪斯科,那日子才叫日子啊!看看咱每天切不完的猪草拾掇不完的家务事,最轻巧的活儿也不过是放放牛,逢年过节进城看一场戏算是最大的娱乐,一来一回也得要好几十斤谷子呢……”
众人开始有想落泪的感觉。
“如今,这房子住得好些了,饭也吃得饱了,但身一子骨却一天比一天差了,咱还不敢倒下去,倒下去如果一闭眼就过去了,倒算是幸福的,如果一拖一年半载不闭气,再好的儿女也得拖上不孝之名呀,何况,你们也知道,做不动活的老牛的命运是什幺?
“于是,我就琢磨着,城里的老头给公家干了那幺多年,到了退休还可以领点退休金,为啥咱给公家干了那幺些年,就……。”
众人情绪激动,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这时,人群中一位当了多年右派的老学究发言了:刘老头,你还是不想为好,谨防弄个挑一拨工农关系的罪名,五十年代,有个姓梁的老头早就说过了,那下场……,你还是别想为好,咱不是还健健康康的活着幺?想过好日子,还是安定要紧。
刘老头想了想,就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有时候的想法确实有点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