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八月份,我的电话就热闹起来,平时联系多的和没有什幺联系的朋友接二连三地开始拨打我的电话,了解高考的分数、分数线、录取情况……在他们眼里,我俨然是教育考试机构的负责人。
其实,我不过是一个教育记者。宣传报道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新成就、新经验、新典型,那是我的主业,朋友们如果找我帮助报道某个学校先进的办学理念,某个老师某为人梯的奉献精神,某个学生自强不息的治学态度,那我倒是乐意拔「笔」相助。可是,朋友们多半时候找我不是打听招生录取情况,就是要介绍实习单位,甚至还有要推荐就业的;老家那边的父老乡亲,一会儿打来长途找我帮助给某个人说说情,能不能少罚些钱,一会儿要我帮助跟某个官员打声招呼,能不能尽快办下来什幺手续……
有过这样尴尬遭遇的,当然不止我一个,而且我知道,熟人或朋友「找」我,多半属于「病急乱投医」,是走投无路之际一种碰碰运气的选择,可是,我实在没有说不的勇气,因为他们不是要我干什幺见不得人的事,不是要我干什幺违法乱纪的事,他们找到我不过是希望第一时间了解一些招生考试方面的信息,不过是希望享受优质的教育资源,不过是希望获得一种平等的待遇,不过是希望维护自己合法的权益……那幺,我能胜任这样的角色*吗?我能满足他们的合理期待吗?
我实在没有一点把握,因为我有时也不得不去四处托熟人、求朋友、找关系,那种焦虑与尴尬,至今记忆犹新,而且令我心有余悸。我知道,一个真正和谐的社会,应当尽可能地实现公开、公平、公正。该公开的公开了、该公平的公平了、该公正的公正了,老百姓何苦还要去找啊找啊找关系?
湖北省招生部门今年在高校招生录取中大胆创新,随机一抽一取考生、教师和家长代表亲临高招录取现场,见证招生录取工作流程,并请一名考生代表为湖北第一批录取院校正式开档。当一切工作制度、程序公开透明之后,当老百姓知道了「分数够了谁都不用找,分数不够找谁都没用」之后,他们还会把心思和精力用在找关系上吗?────当年,日用商品紧俏,什幺都计划供一应,人们不得不四处找人批条子,如今,谁还会去找关系批条子呢?
而现在,老百姓忙着找关系,那些权倾一方的官员也在向上找关系(人们形象地称之为「跑部进钱」)。有人在网上列出内地人「找关系」的排行榜:进机关当公务员;工程招标;招生考试;求医看病;机动车违章处理……刚刚公布的二○○六年内地大学生就业状况调查结果似乎更能说明问题,该调查涉及的样本包括近百所高校六千多名大学本科毕业生,调查显示,人际关系网络仍是大学生进入就业市场、寻找就业机会的理想途径,百分之四十一点六一的学生认为,通过家庭和个人社会关系、托熟人是最有效的求职途径(据《中国青年报》二○○六年七月十七日)。
河北一位农民在一家地方医院做肠梗阻手术,术后严重感染,转了几家医院都被拒收,最后找到北京军区总医院普外科主任华益慰,华益慰立即安排检查,制定了最省钱的治疗方案,并成功地施行了手术。华益慰常常告诫科里的医护人员:现在老百姓看病不容易,尤其是外地农村病人来北京看病更不容易,我们要尽量为他们排忧解难,少花钱治好病。如果多几个像华益慰这样的医护人员,不看病人的身份,是将军还是士兵,是穷人还是富翁,我们到医院看病时还要托熟人找朋友通关系、送红包吗?
不可能有更多的华益慰;假如有,他还能成为全国宣传的先进典型吗?事实上,一个社会的进步,依赖于公民个体的道德自觉也是不可靠的,更是不可持续的,应当有制度的科学设计,而考察制度设计是否到位,最直观的办法就是看社会上是不是有许多人(不只是少数人或者个别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找关系。全国人一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思危曾经说过,中秋节前北京堵车很严重,都是送月饼的。什幺时候中秋节前北京不堵车了,我们的zheng府工作可能就好多了。
有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找关系,中国人为什幺特别喜欢找关系?有人认为,咱们是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地缘、血缘关系往往在人际交往中处于主导地位。地缘、血缘,本来可以孕育出至纯至真、至亲至切的情感,但是现在却常常编织出了徇私舞弊的关系网,可见,什幺样的制度背景,决定着地缘、血缘关系可能有着怎样的生长与发展。
不要一味责怪人们喜欢找关系,倒是应当追本溯源找一找社会体制中的那些漏洞和缺失,因为有漏洞和缺失的存在,芸芸众生才开始晕头转向地找啊找啊找关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