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吹落几片桐叶。小城天高气爽,“创建文明城市”的跨街大红标语在蓝天下格外鲜艳醒目。
街头猝然出现一个野蛮难耐的镜头:一个赤条条的中年男乞丐,面容呆滞,枯黄的头发板结成一团一,浑身像一条脏黑的泥鳅,踯躅在商场贴满巨幅明星广告的橱窗前,佝偻着躯体在秋风中瑟瑟发一抖。他或许没疯,或许全疯,左手捂住羞处,右手伸向每一个过路的人,做乞食状。
举街哗然!有惊愕者,有唾骂者,有趋避者,有窃笑者,有目不斜视者。有一步三顾者……
三个体态丰一腴雍荣华贵的中年妇人款款步出商场,几乎与裸汉撞个正着,一齐尖声骇叫,犹如闯入亚马逊丛林的土着部落,掩面作鸟兽散。
一对红发露脐的时尚男一女,站在一边放一荡不羁地大声调侃:
“哇塞!全方位开放!”
“好前卫哦,足足领先一个世纪呀!”
街对面公交车停靠站前,站着几位衣冠楚楚,文化味十足的侯车者,正对着裸丐指手画脚、声情并茂地展开一场高水平的讨论。
A:太伤风化了!这是礼仪之邦的耻辱!城市职能部门都干什幺去了?110、交警怎幺不把他抓起来?
B:怎幺抓?他可没有触犯法律呵。再说,他可能是个疯子,而疯子是不负任何法律责任的!
C:请注意,法律之外,还有道德规范。文明城市出现“野人”,滑天下之大稽!
D:不,这是精彩的行为艺术,其内涵是个性*获得最大限度的解放,归真反璞,顺乎自然。
E:这绝对是一种畸形,讨论畸形本身毫无意义,重要的是探究产生这种畸形的社会原因,例如社保、医疗、救助……
F:我倒是宁愿把他当作一个危险的信号,我已从此人身上看到了一幅人口一爆炸的可悲前景……
讨论继续着。其时,不知从哪条横街里转出一个银发如霜,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到乞讨者身边,放下两件旧衣,一条褪色*的绿一毛一巾毯和一袋点心,轻声细语地嘀咕着什幺,然后便默默地离开了。
裸丐仿佛被施了什幺魔法,竟顺从地穿上了衣服,把一毛一毯裹在身上,然后,靠着墙根坐下,心安理得地大嚼起点心来。
于是丑剧落幕,高谈阔论戛然而止,一切恢复正常。秋城照旧澄明美丽。
一个平平常常的坊间老太太,不经意间扼杀了一场伟大讨论。
来源:《青年博览》200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