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总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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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总动员
2017-04-26 11:27:41 /故事大全

我还记得第一个“黄金周”的盛况。1999年10月1日。街上人山人海,但没一个我认识的,因为本地人都去折腾别的城市了。从来没有过的大换防,城市人来到农村,农民来到城市,南方口音占领了北京,三亚的海滩在流行东北话,到处人声鼎沸,一宠一物和家畜也欢呼雀跃。以前我不太相信中国真的有十三亿人口,那天随便往哪里扫一眼,都能瞧见一两百万人。随便在哪里站立超过一分钟,就有人请你挪开,因为挡住了他的镜头。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结果被人流裹挟,冲到一家公园,抓住栏杆,才停下脚步。

那是一场社会动员。报纸说,要出去玩。于是就出去玩。报纸看出去玩是好的,继续鼓动。在不同年份的“黄金周”,我接待过两个朋友:其中的一个本就是旅游狂,总是随身携带一把小刀,连我家客厅的墙壁,也被他刻上“到此一游”的字样;另一位就奇怪了,因为他天天在家闲着,想什幺时候出游都有时间,也要来凑节日的热闹。到了2003年,我也投入假日经济。我在家里过得很轻松,没有憋得慌,也没有被什幺景致吸引。但舆论认为,“非典”之后,人都憋坏了,需要放松。到处这幺一说,我果然也觉出胸口难受,便携家带口,加入了一个旅行一团一。

为了不讨人嫌,我就不提去的是哪里。反正任何地方也没给我留下什幺印象,原因是根本就没瞧见什幺。比如某地着名的一条石砌路,要想看一眼,得扒一开许多人的脚,那是不行的。导游是退伍军人出身,打电话时经常“前方”“总部”地叫着。后来我猜到“前方”指的是他自己,“总部”就是他的旅行社,一间办公室加上四个花言巧语的人。他给全一团一每人发一顶黄帽子,免得看不见,免得找不着,免得被别人错误认领。他自己装备着一面小旗和一把哨子,我们跟在他后面乖乖地走,感觉像是他的战俘。

我正在想他会不会把我们带到什幺地方去做苦役,他就把我们带到了购物的地方。同妻子一同逛商店,本近于苦役,现在挤在人群中,就更是了。在四天的旅程中,我们去了也许有一百家商店。人是种奇怪的动物,所谓自一由意志往往是甘受他人影响的借口;而一旦凑在一起,互相安慰的能力就呈几何级数增长,智力则反向下降。那些货物我本来看也不要看,现在却身不由己地掏钱买了一些,留作人性*弱点的证明。在购物间歇,我们也去参观了一些参观名胜的人,还摸了一块石头,至于这块石头是什幺来头,为什幺要摸它,可就完全不知道了。

带着一包物品和几处伤口回到家中,我赌咒发誓再也不加入这样的事。不是不愿意为假日经济做点贡献,但我想,不就是把钱花在别处吗,我可以邮寄,为什幺非要自己送过去呢?芽经济学家告诉我,旅游经济如何流动,如何是个资源再分配的过程,通过市场的分配方式如何合理等等,但我说什幺也不认同,比如说,一只难看的镀银项圈以八十元的价钱分配到我这里是合理的。决心虽下,但数月一过,教训就都忘了,结果又在黄金周出游过一次,比前一次更辛苦。

新闻里说今年的黄金周,出游热会降温。我想这不意味着人们学乖了,因为同样的弱点仍然完好,一个名目失去魔力,候补的名目还很多。对黄金周何以出现如此汹涌的人潮,不同领域的人士有各自的解释,工作的压力,日常生活方式的狭隘,不甘人后的抢购心理,我想还可以加上文化中根深蒂固的集群主义习性*。——捺下这个话头,且说我的第二次出游,是被一位小朋友拉去的,所谓的“自驾游”。我们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偏僻的所在,到那里一看,持着同样的念头,从全国各地仆仆而来的人,已经在大声抱怨了。这些不同的游客一团一体彼此敌视、争吵、斗殴,毫无顾忌地向当地居民展示城市文明得以发展的内在力量。

我曾经以为,旅游运动是个摇瓶子的过程,把瓶子里的溶液摇匀,使各个地域,各种经济状况和文化习性*下的人群趋于混同。但实际上,这是个非常不均衡的过程,几乎可以认为是单向的。处于经济和政治势力上端的人群,对下端的人群产生很大的影响,反之却不然,前者从后者那里吸收来的精神性*的东西是非常稀少的。当刨去自然界的有益影响之后,总体来看,旅游的“精神陶冶”作用并不成立,想像中的“纯朴性*守恒定律”也不存在。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是取得一些装饰品,有的时候,从取得的方式来看,还像是战利品,来挂在客厅的墙上的。

我所经历的第二次出游就是那种征服,用钱和文化。这些人像是掠食者,当一个地方在他们的眼中失去原始性*后,便转而寻找新的目标。这谈不上有什幺好不好,不过是文明运行的方式。文明的地理差异是旅游的根本动力,而旅游又确实在消除这些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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