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秋阳里,漫无目的独自在北京老城区东游西逛是我的个人嗜好。最佳是事先没什幺明确概念和目标,突然眼前闪出一景,不知是哪里进去却意味深长的地方。走进张自忠路3号时,恰好就踩着了这种心情。
这里清初开始经营,亲王府、贝勒斐苏府、和敬公主府为主题,雍正时已富丽堂皇。清末府内建筑全拆,重建三组砖木结构楼群:主楼为欧洲古典式灰砖楼,东、西、北各一座。清亡后依次是袁世凯总统府和国务院、1919年后北洋zheng府的总理府、海军总署、段祺瑞执zheng府、北平卫戍区司令部、冀察政务委员会、岗村宁次为首的日本华北驻屯军总司令部、日本特务机关兴亚院、1945年后的国民一党一北平警备司令部。它见证了中国两千多年专制社会的没落倒台,目睹过民一主共和在中国的挣扎和嬗变,以及这个古都被异族征服践踏后的回归和再次易主。1949年始,这神秘古院的命运天翻地覆:它和北京的其他古建一样下嫁平民,在热闹和喧嚣中埋葬了贵族晚礼服,接受新时代的洗礼。初为中国人民大学校舍,后主楼由该校清史研究所、人一大报刊复印资料作办公场所。最近虽已搬走,但那写着机构名字的破旧幌子依然歪歪斜斜标榜在主体建筑眉心,在风中粗一暴乃至胡乱地抖动。
这座长寿睡狮般雄武、沧桑而疲惫感溢出一毛一孔的建筑旁,是多舛命运烙下的斑斑伤痕。院子里一别门前喧嚣,是那种苍老衰败的静。以敬畏的悄声轻气绕过正面,是参天巨树蔽影下的花坛,一祖母辈白发老妪坐花圃沿上,膝前围绕着十几只肥硕的猫,看了让人犯怵。是您养的吗?我问。不是,是流浪猫。老太太不大灵便边喂猫边答。古稀老人在苍柏下小憩,外加一群无家可归的破落生灵,没落与泄气感油然袭来。加紧脚步仔细端详起这座建筑来。
大院是彻底脱离上流平民化了:平房和石棉瓦搭建的违章建筑密密麻麻如归根枯叶样斑斓迷乱,办培训班的,搞印刷的,更多不知是做什幺的。记得进门处写有谢绝参观字样,是在维修?还是保护?试探性*踏上缝隙中小草成行的侧门外石阶从半开着的门里窥视:幽暗的楼道塞满了冰箱、童车、啤酒瓶、包装盒等数不清的生活气息!哦,原来如此!当然不能参观,私闯民居是非法的。下台阶退后一段距离边走边看,依附于楼体的内容丰富且有创意:或许是底下几层楼道都被利用,楼梯口八成堵塞了,墙外侧五大三粗的铁梯子蛮横地固定在墙体,斑驳的绿色*油漆粗鄙刺眼,似讥讽这昔日的精致与风雅繁华;歪歪扭扭的石棉瓦挤一压在铁梯之上遮风挡雨,便于上下行人安全通行;楼门双喜新的摞旧的,王谢堂前寻常百姓,历史没有赋予这里的气质和身份永恒。东南侧拐角处这家看来地方挺紧也精于算计:窗体和护栏间仅5寸的宽度,愣是挤进砖头把缝隙扩展成自家建筑面积,一排狭细裸露的砖头红看似灰色*墙体的血色*疤痕,别扭的叛逆乃至疯狂。再往前是一个露台。公用私有不详,拖把、尿布和内一裤密度很高地斑斓其间,懒洋洋享受着美媚秋阳。昔日才子娇娃达官显贵凭栏舒怀的栏杆上,缠绕着塑料绳、辣椒串等等,最多的还是晾晒着的拖把抹布。退后十几米宏观主楼正体,这曾被贵妇人脸面般讲究和保养的体肤,而今除了风刀霜剑刻磨剥蚀后的衰败沧桑,难以计数的赘疣已恶变和扩散。至于精神伤残,则是不容置疑了。
出了大门再回首,这里的风云跌宕历历再现。远的不说,仅就不足百年间言,袁世凯zheng府为中国是否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唇一枪一舌战;卖国“二十一条”交易;巴黎和会上争取中国主权的谋略;段祺瑞善后借款对付孙中山的-阴-谋;民初议员的耿直、风雅和巧舌如簧;大敌当前时宋哲元、秦德纯、张自忠等军政将领的苦苦支撑委曲求全;日酋从肉一体到精神上消灭中国人民的谋划;国民zheng府在北平的兴衰……这大楼是第一目击者。我仿佛看见不同时代,不同着装,不同职业,不同国籍和不同目的的人行色*匆匆进出其间。灰色*墙体默默,血迹若明若暗。
随意看一眼门右黑牌子上的介绍,仅仅一条:文化保护单位,理由:这里是三一八惨案发生地。内部人们当家作主,门口贴的政治标签,表里如一!将这里定成思想政治教育基地合适,八成与文物保护单位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有相当距离吧。是的,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豪华富贵是上流社会的特权,作为一项民国以来的公共建筑,真正让人民在其中娶亲生子,洗锅抹灶,当家作主,在炊烟鼠蟑中走向死亡,真看不出这种转变的意义。况且,入主其中的究竟是谁?真正的下层民众八成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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