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鲁迅为阿Q作正传,今我也想把差一点先生“着乎竹帛,传乎后世”。立传的通例,要具备籍贯、姓氏名字、身份等。差先生的籍贯,东西南北中都差一点,反正都在六一合八荒之内,不必稽考;差先生的姓,赵钱孙李都差一点,干脆阙疑,我就以差为姓吧;据说他有个兄弟叫“差不多”,胡适先生曾为他立传,这里不赘述。差先生大概也听过孔乙己的“多乎哉,不多也”,我就以“一点”作为他的名字;至于其身份,王孙贵胄、引车卖浆者流皆可,差先生肯定厕身其中,你没有听见这些人平常讲话经常提到“差一点”吗?
差先生的相貌和姓名很相符,差一点很高,离矮也差一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妍不媸……他有一双眼睛,但看得迷蒙;有两只耳朵,但听得隐约,有鼻子和嘴,但他对于气味和口味都混沌;他的脑子不大不小,但他的性*子也不很细致。
差一点先生的“行状”我无从查考,也很难把他归入成功者或失败者行列。他差一点就成功了,结果功亏一篑;说失败了,他只差一步到罗马,他最少到了开罗。不过我又想,鸡对老鹰说,自己差一点飞上天空,结果还在鸡埘里啄食主人给的谷粒,没见过鸡搏击长空的影子。因此,如果和鹰相比较,鸡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这样盖棺论定,差先生肯定“死不瞑目”。因为生前他的口头禅是:“凡事只差一点,何必太计较呢?”
他念书的时侯,历史老师问他:“火烧圆明园的是谁?”他从差一点打瞌睡的状态中迷迷瞪瞪醒来,回答说,是美国。老师说,“错了。是英国、法国联军,不是美国。”他说:“不就差一点吗?反正不是我烧的就是了。”
后来他参加高考,差一点考上大学,没办法,差老先生通过后门让他招工进了统计所。你可能很奇怪这差一点先生能从事与数字有关的职业呢?你可能不知道,有些事情马虎不得,有些非得打马虎眼不可。你要是不信,让我告诉你,这差先生还差一点被提拔为统计所长呢。
有一次,乡长让他统计乡里财政收入,他一迷糊,就把“十万元”写成“千万元”。统计所长很愤怒,批了他一通。他就摇摇头发差一点就散乱的头,争辩说:“千字比十字只多一小撇,不是差一点吗?”正当所长心惊胆战等待县里的通报批评的时候,一份提拔文件下达乡里,宣布乡长工作卓有成效,使贫困乡脱贫致富,特提拔为副县长。乡长当然忘不了这位“一字千金”、让他光宗耀祖的差先生,上任前他拍着胸脯向差先生保证:提拔他担任乡统计所所长。
差先生高兴得差一点手舞足蹈。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呼朋引类,到酒店举杯庆贺。这一次,他差一点控制住自己的酒量,结果酩酊大醉。过马路,他差一点看见红灯,迎面而来的汽车里的司机差一点就看见他蹒跚的脚步。车祸发生了,他身受重伤。弥留之际,他回光返照,对家人感慨唏嘘:“要是汽车差那幺一点,我就不会受伤了。只差一点……”在这“差一点”的叹息声中,差先生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给差先生送丧回来,快活不到几天,又听见周围的人每日呼喊差一点先生的名字。看来,差一点先生的兄弟姐妹还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