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生于上世纪初的第三个羊年,算来已有七十八岁年纪。父亲的长相酷似罗中立的油画《父亲》中的那个父亲,唯一不同的是父亲嘴里长年累月的叼着长长的烟袋锅。跟人说话的时候,才把烟袋锅攥在手里当了道具,摇晃着强调自己的道理是多幺正确。尤其在跟人讨论天气变化的时候,更是睁园了眼睛跟人家挣,直到所有的意见都统一到我父亲的意见上来,奇怪的是天气变化总是被我父亲所言中。
我父亲对天气变化的探究缘于对农事的执着。作为一个地道的庄稼把式来说,仅仅掌握耕、耩、锄、刨还远远不够,二十四节气的综合运用则显得尤为重要。我父亲经历了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农业改革的艰难历程。从土地改革我家分到一张木犁两亩薄地,到现在仍然靠牛拉犁耕地春种秋收。这之中经历了入社、大跃进、四清、农业生产责任制,转了一个大圈,土地又回到了农民手中。令我父亲百思不得其解的变化中,六零年我奶奶被饿死,我在饥饿中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到来对我父亲来说高兴是非常短暂的,而痛苦确是长期的。嗷嗷待哺的我几乎就没有摆脱过饥饿的困扰,以至于饥饿在我几十年来的记忆里是最为清晰深刻。我父亲对天气变化的着迷也是出于减灾防灾的考虑。我父亲不可能懂得人的因素直接影响着人们的肚子问题。人的思想跟肚子问题并不搭界。现在的问题是我父亲除了叼在嘴里的烟袋锅之外,义务观测天气变化的兴趣依然不减,唯一的听众我妈也先他而去之后,我知道我必须成为我父亲忠实的听众。
我父亲知道我跻身政治之后,说了一句绝对经典的名言令我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在我父亲看来我的职业跟他的职业有相通之处,无非是一个看天气一个看脸色*!我父亲看天气变化的目的是想掌握天气变化的规律,多打粮,避免肚子挨饿。我父亲的可爱之处在于不知道除了天意之外还有人意存在,半个世纪以来一直享受着与天奋斗给他带来的痛苦和欢乐。我父亲不知道我看的跟他看的性*质截然相反!我看领导的脸色*,为的是被提拔当官,尽快让别人看我的脸色*。看天气虽属天意,却有规律可循;看脸色*全凭人心,并无捷径可走。我父亲看天气的经验对我来说真是制胜秘笈!领导的脸色*虽不像天气变化那幺剧烈,反映出来的却是领导内心深处的变化,喜、怒、哀、乐情绪不好把握,调节作用却可以做到。领导刚死了爹的时侯脸色*一定不好看,尽管他此时并不思念他爹,考虑更多的是哪个下属上了多少份子钱。领导和女人温柔的时候脸色*虽好,可千万不能打搅,即使上级领导有事找领导也要把慌话编园说领导出门了。领导的事就是我的事,领导的事没私事都是公事,领导的事是永远排在第一位的事。我父亲看天气为的是乡亲们有个好收成,我看脸色*为的是我自己有个好结果,我父亲的伟大与我的渺小整天折磨着我,可我看到我周围的眼睛都朝着领导脸上扫描的时候,我不得不放弃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父亲并不知道他看天气的方法早被我用来看领导的脸色*!问题是领导也得看上级领导的脸色*,我看脸色*也是为了让别人看我的脸色*,别人看我的脸色*为的是让他人看他的脸色*,看脸色*和被看脸色*,便成了政治生活的分野。我父亲看了一辈子天气变化自己没变化,我看了几年领导的脸色*便有人开始看我的脸色*。看我脸色*的人夸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知道我玷污的是我父亲的一世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