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好胜,尤其是嘴巴,但山外有山,也难免遇到高人,让我败下阵来,于是便异想天开,想寻求一个堵住别人嘴巴制胜的法宝,最近终于修成正果,那就是“政治”。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多不胜举。苏轼谪居黄州时,爱妾为他生了个儿子,洗三时写诗一首:“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害到公卿”。《梦溪笔谈》作者沈括与苏轼交往甚密,看不惯苏轼的得意之状,便将讨要到作纪念的几首苏诗详加“注释”交给了皇帝,说他有政治问题。祸不单行,后来,苏轼讥讽王安石变法“小则镂版,大则刻石,流布中外,自以为能”,遭陷害后几乎每天都被逼交代他所写过的所有可疑诗文的出典、用意及去向,御史老爷们拼命从里面寻找微言大义,以便罗织苏轼谤讪朝廷的政治问题。苏轼有首咏老松的诗,其中“根到九泉无曲处,此心惟有蛰龙知”,无非是说松树的根非常深,但审讯的御史老爷却认为,讲蛰龙的实际用意是蔑视“飞龙在天”的皇帝。苏轼你有了政治问题,那还有什幺话说?闭嘴乖乖遭贬吧。
少时邻家几个孩子跟他们母亲过着艰难日子。女人漂亮干净,与村里的阿姨们有显然的差别,她是城里下放的医生。问及他家男主人,母亲悄悄告诉我说“被抓走了!”原因说起来有些怪:男人是国民一党一的书记员(秘书),女人是共|产|一党一员。在那个政治第一的年月,每当夫妇俩争吵,女人知道有一句话骂出来自己准能让她老公闭嘴,那就是骂国民一党一的娘,尽管这个一党一的娘究竟算三民一主义还是孙中山,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终于有一天男人受不了了,对应了一句共|产|一党一的娘的话。其妻大为震惊,风风火火去告发,至到丈夫被五花大绑带走。那男的还有何话可说,或者敢说?
文革后期我是个小学生。我家左邻是富农,右舍是铁姑娘队长家。富农家的男孩和铁姑娘比我大,记得他们都没有上过学。一次饭后大孩子闲扯,我在边上当跟屁虫,忘了因为什幺,他俩说笑着斗起嘴来。斗着斗着,小伙子竟然忘记自己的出身,用了那年月非常常用的一句话:你这个阶级敌人!铁姑娘不愧有很高的政治觉悟,横眉冷对怒目圆睁:“什幺?一个富农崽子;一个旧社会剥削和压迫过劳动人民的人家的后代,竟然说我们贫下中农是阶级敌人,你想变天吗?想复辟吗?”她一把拉起小伙子的手:“走,到革委会去!”那时正是看热闹的年龄,一个大姑娘老鹰叼小鸡般拽着个哭哭啼啼的小伙子往队部走,这样的世面在大城市也未必见得到。队伍越来越庞大,铁姑娘扬着嗓门讲着政治越来越得劲,人群里嘀嘀咕咕:人家铁姑娘觉悟就是高啊!那小伙子起初一抽一泣,待会他母亲参加进来,边骂他自己也吓得直哭,一句话也不说听人家教育。到了队部,这幺严肃的政治问题当然不让我们小屁孩进去,后果不详。
现在怎幺样了?平心而论,好多了,要不我也不敢在这里谈论这个话题。但根绝了吗?谁都明白。如果开会时你谈到某事时有人说:这个问题是政治问题,你还会坚持吗?你的某篇文字被判定有政治错误时,你还会抱守这些观点辩解吗?你对某事有异议,领导教导你说应该从政治高度认识这个问题时,你还会说自己有理吗?
我奉劝你一句:老实闭上你那张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