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南国文友东风兄闲聊,说到“人才”的话题。这位自称“不跪着教书”的同仁,突发宏论:“人才就是用来浪费的!”闻听此言,令小儒我不由大跌眼镜。如此惊世骇俗之说,我头回听到。潇湘之地的D君笑我孤陋寡闻,据说,此语流传已久,早就不新鲜了。
我们习惯上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要量才使用,大材小用和小材大用都是不可以的。豪奢极欲的生活,为传统道德所不容,浪费人才之举同挥霍财物的行为无异,理应摒弃。为什幺“人才就是用来浪费的”之说大行其道呢?仅仅是因为说法新奇吗?
从古到今,文人怀才不遇,慨叹生不逢时者大有人在。洋洋一部中国文学史,几乎遍布怨嗟之一声。屈子哀叹“沧浪之水浊兮”,太白疾呼“大道如青天”;温庭筠唏嘘“今日爱才非昔日”,苏东坡“惟愿孩儿愚且鲁”。庄子主张“无用之用”,郑板桥一句“难得糊涂”,倾倒众人无数。“濯足”的屈子,“不得出”的太白,枉费心力的温庭筠,被聪明误尽一生的苏东坡……前贤之后世文名不可谓不盛,只可惜在世时经历了超常的苦痛。如果让他们在“人才”和“庸才”间选择,会甘愿平庸而碌碌一生吗?
庄子也好,郑板桥也罢,无疑均为中国文化的哲人、奇才。他们遗世独立、超然物外,不过是某种意义的自保而已。“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郑板桥心思里还是放不下民生。庄子淡泊名利,主张修身养性*、清静无为,但在其内心深处,则充满着对当时世态的悲愤与绝望,“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就是他对现实世界有着强烈爱恨的具体表征。苏东坡“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言尽古今才士的无限感喟!
“人才就是用来浪费的”貌似愤激,个中内涵颇堪玩味。是真一人才,就一定会被重用吗?未必。“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过是文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果真如李林甫向唐玄宗禀报的那样“野无遗贤”,也不劳姜太公碧水垂钓待文王,孟夫子语带双关地苦吟:“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了。姜太公之于周文王,犹如千里马之于伯乐。孟浩然就不那幺幸运了,玄宗闻其诗《岁暮归南山》龙颜不悦:"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从此孟浩然政治上困顿失意,以隐士终身。李白赞其“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不过是文人间的惺惺相惜罢了。
人才的定义,其实不好界定。高小毕业的沈从文,如今被公认为一代文坛宗师,应该算个大人才吧?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不得不搁下手中的笔,一头扎进古代服饰研究的帷幔里明哲保身。大数学家陈景润,据说现实里木讷寡言,生活能力并不强。鲁迅的文章大量收入中学教材,我一直在想,如果先生在世,到某所中学任教,境况又将如何呢?会被推崇,还是排挤?抑或应了“自古才大难为用”的古训,被冷落闲置?不好说,真不好说。
由以上看来,“人才就是用来浪费的”绝非妄言。问题是此语也可以作为“庸才”的自辩。原本才力不济,反而怨天尤人,那就不对了。我想,无论真一人才还是假人才,不妨读读现代诗人鲁黎的诗《泥土》:
老是把自己当作明珠,总有被埋没的痛苦,那就把自己当作泥土吧,让别人把你踩成一条路。
鲁黎先生的诗句可以起到以下妙用:如果你被“浪费”,不管是否人才,狠狠地来一句“人才就是用来浪费的”发泄不满,远没有以泥土自喻对身心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