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桑塔纳3000驶进麦场里,车上出来的是二旦。二旦不是三年前从水磨坊离婚出走的那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人,她今天洋气得很,花枝招展,胸脯高一挺,摆着肥一臀一旁若无人地走向这个村庄最气派的、一个由红砖和水泥堆集起来的院落。
二旦跟谁也没有打声招呼,尽管有好多人专注地看着她。
那辆开进水磨坊的最高级的小轿车屁一股里冒了一股烟,向清河城驰去。
二旦是赵贵的二女儿,自小就爱打扮,不爱念书,十七岁跟来村里弹棉花的河南老周好上了,赵贵把老周从水磨坊赶了出去,给二旦在本村订了一门亲事。二旦女婿长相英俊,但没有性*格,用二旦的话说,就是蔫牛一头。蔫牛与烈马不同槽。二旦先是疯跑,十天半月不回家,回家时就把外面的男人领进来,睡在一起。公公实在看不下去,问二旦:“你眼里有没有这一家人?”二旦说:“你有种,你跟我睡。”公公扇了儿子的脸,把二旦撵出了门。
赵贵也说,“二旦,去死吧,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二旦走了。
二旦走后一年没有音讯。第二年四月,一张六万元的汇款单在水磨坊爆炸了,有谁一次得到这幺多钱!过了几天,二旦的信来了,信上说,她在X城结婚了,丈夫是一位电脑工程师,月工资两万,还有提成和奖金,住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她以后会不定期给家里寄钱,这些钱你们拆了旧房盖新房吧。
八月,二旦又来汇款了,八万。二旦成了方圆百十里的新闻人物,连清河区张区长都知道了。
张区长在一次全区农村工作会议上说:西山乡有个六百多人口的水磨坊村,这个村出了个叫二旦的姑娘,现在在X城经营电脑,一年时间给家里寄了十四万,区扶贫办、农牧局、西山乡zheng府到X城找一找二旦,让她在X城设立一个劳务公司或劳务站,把我们清河的白姑娘输送出去,可以当保姆,做家政,可以在餐馆当服务员,最好也像二旦一样在X城嫁给工程师、教师、干部,也像二旦一样给家里寄来数目不小的钱,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
二旦这次回来只住了一天,送她来的那辆桑塔纳3000又把她接走了。二旦走后的第三天清早,张区长来了,是专门找二旦的。张区长对赵贵说:“把你家二旦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要她帮我们把这里富余的女劳力送到X城去,她办劳务公司的前期费用我们区zheng府出。”
二旦的电话号码张区长拿到了,但劳务输出的事好象没有下文。
二旦几年没有回来,但钱还是常寄的,三千五千,一万两万,溪水常流,源源不断。
去年,一个小道消息从水磨坊传开了,二旦在X城的某个歌舞厅做“三一陪”。水磨坊的几个小伙子在X城打工,去歌舞厅宵夜看见的。这个消息像一股风,吹进了赵贵的耳朵里。寒冬腊月,人冷得不敢出门,赵贵老婆却能站在什字路口像唱歌一样悠扬地骂着水磨坊人:“狗娘养的,看着我们过上了好日子心里不舒服是不是?你们有种,你们有种你们去挣呀!为啥穷得一舔一拳头呢?……”
没有人理睬。
腊月三十,二旦回来了。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京A·XXXXX的日本本田小轿车送二旦回来了,这辆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本地的小货车,货车上载着十台电脑。
没有人去卸车。二旦走进小学校长家里,对校长说:“这是我送给咱们村小学的,你把这些东西收下吧。”校长有些激动,就组织家里人把电脑搬进自己家里。
大年初一,二旦和那个男人挨家挨户给水磨坊人拜年,礼品是两瓶一套的咖啡,给小孩子还有压岁钱。水磨坊人有些不知所措。二旦全身皮衣,带着一副看不见眼睛的墨镜,尽管该称呼什幺还是称呼什幺,但村民分明能听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不收吧,大过年的,不合适,收了吧,心里有点难受。
正月初四,南河市秦剧一团一来到水磨坊唱大戏,一团一长站在戏台上对水磨坊人说:“二旦以每本两千块钱的高价请我们给你们唱这台大戏,你们好福气!我们南河市秦剧一团一还没有在一个小村庄唱过戏呢。”
大戏唱开了,人山人海,四面八方的人都来水磨坊看戏过大年。戏场最中间,二旦和那个男人及其父母坐在沙发里,每人一副墨镜,嘴里吐出的葵花籽皮四处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