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谎有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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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谎有瘾
2017-04-26 11:27:55 /故事大全

夫人不有言,言必救国,于是难为了许多做梦不曾晓得救国两字的人,绕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子,总得说声救国;卖绸缎的说是提倡国货,生产救国;卖烧饼的说是提倡粗食,节约救国;卖五一淋白一浊丸的说是为人民提倡健康,强种救国。大家都这样歪曲事实来说话,就举目皆救国之人充耳皆救国之言了。

念书的人,最会撒谎。念过洋书的人,学了一些洋鬼子的法门,更会撒谎。许多小刊物,分明为升官发财,或者为了好开报馆出版的,而他们七拉八扯,也是篇篇皆救国之文。有时露出了狐狸尾巴捧捧伙伴,或者攻击异己,却没有一个字与救国有关。社会上无人说话,他们也就这样一直把国救下去。

撒谎的不足怪,偏有人拿着老百姓的脂膏,养活一班撒谎专家,真有那种爱听谎话的瘾!

【原载1938年9月26日重庆《新民报》】

题图/肖承森

卖方与买方——读《听谎有瘾》

○米兰

吸烟有瘾,喝酒有瘾,打麻将有瘾……瘾是什幺?瘾是一种不可舍弃的习惯,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瘾,有的属于个人嗜好,无可厚非,甚至还可褒扬,如读书有瘾,作画有瘾,发明创造有瘾……但也有的瘾如吹牛、打架、骂人乃至吸毒盗窃等,便有害于他人有害于社会即不是个人的问题了。

有一种瘾,不知诸君注意到没有?听谎——听谎有瘾。这简直就如同形成卖方市场与买方市场的关系了——有人说谎,有人愿听谎乃至有瘾了。

七十多年前,现代作家张恨水先生创作的杂文《听谎有瘾》是个很有价值的“发现”。他写道:“夫人不有言,言必救国,于是难为了许多做梦不曾晓得救国两字的人,绕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子,总得说声救国。”

为什幺“言必救国”呢?原来他创作这篇杂文时正值中国抗日战争艰苦阶段,有识者号召、动员全国民众一团一结起来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然而一些向有麻木不仁、极端自私和口是心非国民性*的民众,在抗日洪流的裹挟下,卖绸缎的、卖烧饼的、卖五一淋白一浊丸的……“歪曲事实来说话”,随帮结伙地说“救国”,于是,“举目皆救国之人充耳皆救国之言。”

按说,有人不言“救国”,只要不卖国、不当汉奸,也不会受到谴责与胁迫。那幺,为什幺不论是做什幺的都要宣称“救国”呢?其实,只有一种解释,即“听谎有瘾”。大家都说谎,大家又都听谎,这岂不就是听谎有瘾吗?

听谎有瘾不是个案,它是有传统的了。七十年前如此,七十年后又如何呢?

这些年来,演艺明星们煞有介事般地轮番上阵做广告,你方唱罢我登场,声嘶力竭地推销某医某药包治百病、药到病除,某牛奶补钙壮骨抗衰老,其实大部分是虚假宣传或夸大效果,此举已形成一个卖方市场。而受众看了听了这些谎言便有瘾了,于是便去消费,乃至出现求大于供的怪现象。说怪也不怪,实是受众忘了演艺界一个共同的本领是善于做戏(所以企业界才请他们做广告);有些演员在戏里扮演个大好人,受众们便以为他(她)们做的广告如同其在戏里的角色*一样真实可靠,这“瘾”就愈发大了。到头来,演员赚了巨额广告费,上当受骗的是消费者——听谎有瘾的受众。

普通民众听谎有瘾,是因为他们或知识匮乏,或视野狭窄,或阅历有限;那幺,那些举世无双的天才聪明伟大的总统们听谎也有瘾吗?有!

前些年伊拉克选举总统,暴君萨达姆以百分之百选票蝉联总统。然而当盟军开进首都巴格达后,愤怒的伊拉克百分之百“拥护”他的民众,立即推倒了这位神话般领袖的巨大雕像。萨达姆岂不是听其民众谎言有瘾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东欧那位独一裁者——罗马尼亚总统齐奥塞斯库,几天前在一党一代会上以百分之百选票蝉联第一书记,会场上雷鸣般的掌声让他陶醉了。不料仅仅几天之后,他便死在其民众的乱一枪一之下,能说齐奥塞斯库不是听谎有瘾吗?何以英明领袖如此?一言以蔽之,利(权)令智昏也。

听谎真的有瘾。“文革”初期,所有的宣传机器开足马力造革命的舆论:“不搞文化大革命,就要千百万人头落地。”于是,神州大地“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响彻云霄。到头来,“文革”是一场浩劫一场骗局,民众听谎有瘾之后醒来反戈一击。

当今,还有些领导听谎有瘾,他们忘了大跃进年代乡里干部汇报“亩产万斤粮”、“土高炉也能炼出钢材”、“吃瓜菜代饿不死人”的谎言之教训,所以才有了“村骗乡,乡骗县,一骗骗到国务院”的民谣。只要领导干部听谎有瘾,上述悲剧还可能重演。

杂文《听谎有瘾》的另一个“发现”是“念书的人,最会撒谎。”“念过洋书的人,更会撒谎。”这虽然是司空见惯的“常识”,但尚未见有人像张恨水先生如此明确地指出来。念书的人尤其是念洋书的人,见多识广,撒起谎来自然惟妙惟肖,因而谎言编得无论多幺拙劣,都可能造成一个卖方市场。

一个听谎有瘾的民族,很难攀登人类思想、科学、文化的高一峰;只有踏踏实实、言而有信、从上到下言必信行必果的民族,才可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成为政治、经济、科技、文化领先的民族。

作品精悍而思想容量大是杂文《听谎有瘾》突出的艺术特色*。全文二百多字,把撒谎的、听谎的写得有声有色*,并开掘得有枝有蔓,层次清晰,条理分明。“许多小刊物……也是篇篇皆救国之文……他们也就这样一直把国救下去。”语言颇有鲁迅文风。

作品末尾的升华,似一颗流星,有划破暗夜之功,“撒谎的不足怪……真有那种爱听谎话的瘾!”可谓之空谷足音,警钟长鸣。

张恨水(1895-1967)安徽潜山人,生于江西省一小官吏家庭。原名张心远。肄业于蒙藏边疆垦殖学堂。童年就读于书馆,自幼喜读古典小说,尤喜《红楼梦》及其它才子佳人书刊,后成为鸳鸯蝴蝶派骨干。曾先后任《皖江报》总编辑、《世界日报》编辑主笔、《立报》总编辑、《新民报》主审兼经理。

1914年始用笔名恨水,1924年4月始在《世界晚报·夜光》副刊连载章回小说《春明外史》崭露头角,一举成名。

1926年又一力作《金粉世家》面世,名声大振。其后之《啼笑因缘》几乎家喻户晓。

1934年到陕西、甘肃等地,实际接触贫苦民众,创作内容与风格突变,一批杂文应运而生。五十余年创作生涯使其着作等身,达三千万言,仅中长篇即一百一十余部。

2008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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