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会海波涛汹涌。名目冠冕堂皇,花样层出不穷。等级高高的,好处大大的。神仙本是凡人做,凡人开会赛神仙;神仙闻道开会乐,成群结队降人间。众祖师在乌有山、子虚阁组织了首次“祖师学”研讨会,借以学习现代人开开洋荤,过过会瘾。
现将研讨情况摘要记录如下:
关羽:清人入关,硬行派我充当剃头业的祖师。想我关某三国俊杰,五虎上将,忠义神武,超伦逸群,怎能充当这等行业的祖师!我使的是一把好刀——青龙偃月刀;弄得那剃头的望空对我祝告:“关帝爷在上,您老使的是大刀,弟子使的是小刀,理所当然出自您老的门下。”民国间,已经不叫剃头,叫理发,现在叫美容。除了男宾刮脸刮胡子要用剃刀,剃刀就不大有用武之地了。美发行业如今日进斗金,忘记关某,可谓大不敬也。祖师一职,关某算是早已卸任,但也该享用一点赞助提成吧!
颜真卿:说来好笑,下界曾经把我供在酱园业的工会大厅,说我是他们的祖师。我为此纳闷,特地去请教许慎。他老人家说:“这就要说文解字了。你不是被封为鲁国公,被称作颜鲁公吗?颜者,盐也;鲁者,卤也。你又是盐又是卤,酱园业当然要奉你为祖师。”如今时过境迁,后生小子恐怕都不知道我还有过这幺一个殊荣呢,我也应该得一点好处费才是。
鲁班:我不像关、颜二位,或因兵器与工具之同类,或因封号与物名之谐音,而牵强附会地借用为祖师;我一靠的是巧手,是真本事,是绝对的威望,所以至今还是瓦木工的祖师。虽然不再受跪拜之礼,享香火之供,却被人牢记心中。譬如,赵州桥是李春造的,民间却讹传是我造的。又如,称赞一个手艺好的匠人,人们脱口就说“鲁班”。如今基建战线,越拉越长,老夫弟子遍及天下,我准备到风景名胜地办个鲁班大学,每人收费五千元,不发毕业证。
神农氏、姜尚、管仲、孔丘、范蠡等人都想在新潮中来点新名堂,正要发言时,突然叶公闯入会场。会场一阵骚动。
神农氏:叶公,您有请柬吗?怎幺擅自参加会议!你算哪一行哪一级的祖师?
叶公:在下是闻风而动,为赶会海而来,各路祖师盛会,怎能失之交臂?自从刘向这小子把我的好龙之事,写在他的《新序》中,敝人就得了恶名。一千多年来,只能自艾自怨,未曾指望会被什幺人拥戴,推上祖师的宝座。谁知到了如今,居然也时来运转也!现在有些人爱说“欢迎批评”。可是他们一听批评就心中不快,脸上显出愠然之色*。有些人把“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矗一立于高墙大院影壁之上,可是,人民上一访同他们诉诉冤屈,谈谈心里话,他们或者拒绝接见,或者东耳进西耳出;人民有困难请他们解决,他们哼哼哈哈,心不在焉,置若罔闻。……刘向说我“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现在的“有些人”;非好“批评”也,好夫似批评而非批评者也;非好“为人民”也,好夫似为人民而非为人民实为自己者也;他们暗自膜拜的祖师,非我莫属!关、颜二公是有名无实之祖师,鲁班师傅是有名有实之祖师,而在下则是无名有实之祖师也。我准备办叶公函授大学,校名由王羲之题字……
叶公说罢,坦然入座。众祖师哑然折服。
【原载1988年10月3日《人民日报》】
首如飞蓬点评:
杂文长于说理,却不应止于说理。如何将是非论辩、正误探寻以一种易于为读者接受的形式表现出来,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篇杂文所能达到的社会效果。这篇以“会议纪要”为题的作品,无论是形式还是语言,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作者设计了一次关于“祖师学”的研讨会,令数位来自不同时空的古人齐聚一堂:剃头业的祖师关羽,酱园业的祖师颜真卿,瓦木工的祖师鲁班,以及作“欢迎批评”状却听不得批评的领导们。关公、颜鲁公的祖师之名可谓牵强,鲁班的祖师之名尚能服众,而叶公的祖师地位,看似无理,实则再贴切不过。对照来看,关、颜二人的尴尬位置仅仅是令人匪夷所思而已,叶公的出场使得本文的主旨有了更深刻的生发,那些标榜开明民一主、高喊为人民服务的领导们,不正如好龙的叶公吗?作品通过人物对话来阐发作者的观点,收敛了直观的议论,令读者在兴味盎然的阅读中,领会其内在的主旨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