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
老赵到家,夫人正在妆镜里左左右右打量身上的旗袍。
老赵夸奖,夫人手段好,身段也是这般好。
话虽这样说,老赵心下还是不由暗暗比较,年龄毕竟大了,再怎幺捯饬,浑身上下,也比不上自己才二十岁的小情人呀。不过,那小妮子年轻招摇,只几身花衣裳,便如对面山坡上入夏的杜鹃花,虽扑扑棱棱开得旺盛,终比不得夫人做人做事稳妥。
老赵神秘兮兮地说,李四那个龟儿子,犄角旮旯里找秘方,说是用迷龙河里刚出水的老鲤鱼,配了他的方子炖,滋甚补甚呢。
夫人扑哧笑了,还滋甚补甚呢,这幺多年也没见你补出个一儿半女来,倒是补得毛都掉光了。她用细细的手指点着老赵的光头,老赵便用光头去拱夫人,央求夫人一同去寻迷龙河里刚出水的老鲤鱼。
河边上,卖鱼的东施正对着鱼儿发呆,今早在河心里打鱼,第一网捞上个老鲤鱼,红鳞金尾闪闪,一打眼便知是个好价钱,谁知她一手没抓住,那鱼儿一个龙门跳又回水里,眼睁睁地,眼睁睁地,摇头摆尾不见了。
正心疼间,眼底下就添了一双穿黑皮鞋的大脚,她赶紧打招呼,刚出水的鲤鱼哩,捎着条?
老赵此时正两手叉腰站在东施的鱼摊前,他踢一踢盛了鱼儿的浅口桶,还有大个的没有?
今儿倒是出水了一条大鲤鱼,偏偏给它跑了,它偏偏就跑了,心中疼痛更加鲜明地发作起来,东施一边说着,一边皱紧了眉头。
老赵奇怪地看着她,看着她身后斑驳的老石桥,他喊道,东施,你是东施。
老赵整整领带,赵大有,东施,我是大有啊。
老赵伸出来的手空了半天,打着哈哈改了方向,向上摸自己的光头。
拿两条回去吃,这鲤鱼新鲜着呢。东施把装好的鱼不由分说递过来,老赵不推辞,一手提了鱼,一手摸出钱塞给东施,一个不收,一个硬给,夫人从车窗露出半个身子,大有。
车开走了,东施手里捏了钱,迟迟疑疑追了几步。此时此刻,她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刚才车里那个喊大有的女人,白脸儿红唇,白白细细的脖子,包在白花花儿滚青边的小衣领里,像什幺呢?东施想了好半天,那个女人就像开在天上的一朵花吧。东施叹口气,倚在老柳树身上,这些无聊的念头像是跑回水里的那条老鲤鱼,尾巴一摇一摇地远了,却又像心中的疼痛,无比清晰地袭上身来,那女人身上的旗袍,可够好几船鱼。
算一算,这张钱,能买回一个遮阳伞,这样晒的日头,也许还需要一瓶防晒霜抹脸。
车上,夫人的脸颊从后视镜映到眼前来,老赵说,东施,乡下的同学。夫人说,东施,乡下的相好吧。
夫人一直看着他,老赵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夫人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把旗袍脱了,被那个丑陋而粗俗的女人眼巴巴地瞅过,沾一身的鱼腥气。
迷河龙边,卖鱼婆东施穿一件青花旗袍,明知道假货的颜色有些扑棱棱地刺人眼,但白花花儿滚青边的小衣领,真是让人无比地热爱。刚穿上身,她有些惶恐,男人瞅她一眼,竟然没有理会,男人再瞅一眼,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像往常一样叮嘱她,中午他要回家来吃饭。多炒两个菜,喝二两小酒,他回头又交代了一句。
而迷龙河里买来的鱼,老赵轻描淡写地说,李四那个龟儿子一时天南海北地找不着,放久怕是没药效了。
就在十分钟之前,老赵得到消息,并且从人民医院医生李四那里验证了消息的可靠性,他老赵火热的二十岁小情人千真万确地有身孕了。从此,咱老赵,赵大有,或者你就说赵秃子也无所谓,不但有钱有名望,也有后了。
鱼,便丢给猫儿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