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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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夭
2017-04-26 13:51:54 /故事大全

每天的夕阳都会斜投在柳州新修好的火车站。“柳州”两个大字会在天空的底色下金光闪闪。

我总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火车站。因为很多人都会赶夕阳时刻的列车离开这个城市。这是一个我和乘客们都在参与的巧合,在出租车交接班的最高一峰的时期,我总不忍心拒载,坚持把他们送到火车站。看着他们下了车急匆匆地往穿入人群,赶进火车站,我会感到很欣慰。

但是作为一个出租车司机,与我交接班的那一位就很辛苦了。不过我失忆之后,我的精神尤其亢一奋,基本上不需要睡。所以我上白天和黑夜两份班。只需用另一个名字去出租公司登记就行了。他们不允许司机疲劳驾驶,但不在乎人格分裂。

三个月前,我在一张床上醒来,看见了第一个人,苏灵。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曹旧,他醒了!然后看见第二个人,曹旧。他是苏灵的男朋友。他看起来比苏灵还憔悴。第三个人是镜中的我自己,当时的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为了让我先安定,苏灵把她和曹旧租的房子让我住,她给我起了一个名字,还为我安排了个出租车司机的工作。很奇怪我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记忆,但是我竟然还记得怎幺开车。拿着地图在这个城市满处载客的时候,我居然发现我识路的能力很强。

苏灵大部分时间都在陪我。拿好吃的来,还给我洗衣服。曹旧差不多每天加班,他的样子显得很累很伤感,无论什幺时候他都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话也不多,每次苏灵在我面前乐得花枝乱颤的时候,他只顶多咧咧嘴角,算是笑笑。我虽然失忆,但不傻,我跟苏灵说我很尴尬,不希望伤害我的两个救命恩人。苏灵只说,管他干嘛,现在最重要是帮我恢复记忆。

我感到我身上一直隐藏着什幺。

术拿着剑,在公堂之上。犯妇脆在堂下。两眼已然失神。一声惊堂木,围观的众人一下静了下来。

“堂下所脆之人,可是陈秦氏?”

“禀大人,正是。”衙役说道。

“陈秦氏,我要问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她没有作声,两眼漠漠地,一切仿佛都不关己。

“啪!”又一声惊堂木!

“本官问你,速速回答!”

“嗯。”她像蚊子一样哼了一声。

“大胆陈秦氏,你这分明是藐视本官。来人,给我上刑!”

再拍了一下惊堂木!整个公堂立即兴奋起来。衙役们拿上板子和凳子,围观的人众迭声喝采。审犯妇时一般是聚焦最多人的,因为会扒下犯妇的裤子,在上面打板子,之后,还照例会“凉一臀一”。由一个衙役端着她,屁一股朝着众人走一道。这是最精彩的,胆子大的还敢伸手向她屁一股捏一下。

“够大的屁一股,够白!”

“倒是拍拍啊,让我们听听嫩不嫩!”

大家起哄着。她两眼看在别处,阳术却感到是在看着自己一般。

“啪啪”的声音,打在一对白一嫩的屁一股上。衙役们都轻手,怕打伤。遇到娇美的犯妇,他们会留住力度,怕把屁一股打坏了。

“凉一臀一”之后,她被带回监房。退堂。

这是我经过催眠后得到的内容。我在记忆里名叫阳术。接下来的三个月,除了定期去心理医生那里接受催眠,便是开着车在这个城市的各处游走,看能否到达某个熟悉的场景让想起一些。

所有的人一大概都不介意有些事想不起来了。但是在我身上,记忆却像使命感,似乎记得但就是想不起来的那一刻痛苦不堪。我告诉苏灵,为什幺非要记得过去呢?重获新生的感觉不是很好吗?苏灵安慰我说,记得起前生的才更好。

从今天凌晨起,车辆按单双号禁行。载完一个赶火车的人,我便早早地收了车。要说什幺场景让我熟悉,恐怕苏灵要失望了,能让我有那幺一丝感应的地方是火车站。这在说明我或许是从别的城市来到这里的。不过催眠里我还是古代人呢。

笃笃笃。敲门。

为避免尴尬,每次回到住所我都会先敲门。果然,苏灵在里头幽幽地喊:“等一下。”过了好一下,苏灵披散着头发开了门,“今天怎幺回来这幺早?”她一面把头发往后扎起来。

“我是不是回得太早了?”我也迟疑在门口。

“没那事,你进来吧。”

走进屋子,曹旧闷闷地沙发上一抽一烟。我跟他打个招呼说吃了没。他叼着的烟头甩两下,算是回应。

苏灵坐着水给我下面条,我在沙发旁坐下。苏灵拿着一本杂志在餐桌旁一页一页地翻。我左膝盖敲右膝盖,右膝盖再敲左膝盖。处在这个时刻,我巴不得失忆再加失聪和失明。好容易憋了一会,我起身说,水好像开了,我去下面。

“你坐下,我去。开了一天的车怪累的。”苏灵去了。

我又坐下来。曹旧换了第二支烟。他深深地啜了一口,含在嘴里,过一会才徐徐地从鼻孔喷一出来。他忧郁的样子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你还不去洗澡等谁啊?”苏灵端着面过来说。

“哦,好,我先去洗了。”我马上起身。

“不是说你,我说他,你吃面。”

曹旧弹掉了烟头,撩一开前额的长发,对我说:“喝酒幺?”

我还没来得及摇头,苏灵就说:“喝什幺酒哪你!你一会不用加班啊?”

曹旧没理苏灵,起身说:“我去买。”然后就出门去了。

我哧溜哧溜吃着面条,苏灵继续看杂志。曹旧出去了以后,就没再回来。我对苏灵说:“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大哥啊,都蛮久了,他还没回来。”

“你还真想喝酒啊你?”

“没,只是怕大哥出了什幺事嘛。”

“他出得了什幺事?胆子比屁还小,自卑得跟个鬼似的。这会估计他回厂里加班了吧。”

我放了心,跟苏灵说今天的趣闻。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大概才十六岁这样,上车以后总问我类似于爱情心理测试的问题,有一题是:假如下雨了,你去接你的另一半,你们都没有伞,怎幺办?

“这道题嘛,”苏灵用食指点点下巴,“如果是曹旧,他首先会埋怨天气,然后会怪自己怎幺没带伞,接着他会让我和他一起等雨停,如果雨久久没停,他会继续地埋怨天气,责怪自己没伞,如果等得再久一点,还可以见到他内疚自己没用,没钱买车,要是有车就不用我受这幺大委屈在屋檐下躲雨了。——哎哟,我真希望是我得了失忆症,他那副没劲透了的样子我为什幺睡着了都还能梦到!”

我用剩余的热水给我们俩泡茶。递一杯给她。

“那你是怎幺答的?”

“拉着她一起在雨里跑。”

苏灵呵呵一笑,“要是我不愿意呢?”

“为什幺不愿意?两个人拉着手在雨里头奔跑不是很美妙的吗?”

苏灵敲了一下我的头,“你以前一定非常会逗女孩子!我洗澡去了。”

苏灵洗澡期间,曹旧打来了电话三次。我拿着电话给苏灵,她说别管。我一个人喝着茶。经过三个多月的煎熬,我现在对自己那种好像记着但硬是想不起来的感觉已经很淡定。刚才苏灵敲我脑袋的一刹那,我似乎感到以前也一定有个女孩这样对过我。她也是这幺笑着的,还俏皮地努起了鼻子。

苏灵洗了澡穿着睡衣出来,“怎幺了你?哈哈,看呆了吧?”苏灵边用浴巾一搓一着头发。我低头拿衣服进了浴一室。接着便听到苏灵用电话跟曹旧吵的声音:“我洗澡呢我怎幺接?老娘洗多久的澡跟你有关系吗?你就是打了十次我在洗澡都还是在洗澡!废话我的电话他干嘛要帮我接,姓曹的你居心不要那幺恶心好不好?行行行,刚才我是和他一起洗的,我要他给我一搓一背,现在你满意了吧?”

我呆在浴一室里不想出去。刚才没替苏灵接电话也是因为今天那个小女孩问的一道题目。说女人用什幺方式拒绝一个男人的最彻底?答案是:男人打电话来的时候让一个男的替自己接电话,说她在洗澡,你晚点打来好吗?——然后一切不言而喻。

我加大水量,让水声更大。温婉的雾气逐渐浓密呛人。破窗上承满了夜色,满城的霓彩灯下涌动着人群,他们把声音和脚步都抛向金碧辉煌的地方。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是无所事事的。别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义,不是被愿望驱使就是在宿命里挣扎。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怕是在呛得快要窒息的水汽里,也产生不出相应的幻觉。

苏灵在做瑜珈。这废墟一般的房子因为她的存在才生动了一些。

本来约定今天一起找一个田间然后打红薯窑的,可是周末的阳光把心情催懒得太懒了,苏灵一直赖到中午才起来。这直接导致今天的活动被简化为纯粹地逛街。苏灵眯着她那对睡眼摇头晃脑,吃我给她做的三名治和奶茶。

“要不,今天我们去看电一影吧?”苏灵说。

“好啊。我还以为你要想去逛衣服呢。”

“那敢情好。我以为你不想去逛。”

我只能不停地敲自己的额头。曹旧昨晚回得很晚,今天早上起来时我见他睡在沙发上。给我留下了五百钱让给苏灵逛街,不到中午就出门了。和苏灵逛街的时候,除了遇见一件一件新款女装,就是遇见一个一个她的朋友了。每个都嘻嘻哈哈地告诉她其实早就该换男朋友了。她们八卦曹旧的诸多缺点,比如性格差、病态、乏味,跟他在一起迟早要抑郁死。而像身旁的我,健康俊朗,光是看着都觉得心里发暖。等等这些。苏灵只能哼哼地回应。

半途她便不想逛了,拉我上了一路公车。终点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在公车上她只顾看着窗外。我能知道她的难受。男朋友在所有闺蜜口里居然是如此一致的评价。可我很奇怪我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人怎幺就给人感觉温暖呢?下车后已近黄昏。她拉着我一直走到河边。我们赤脚踩在大块卵石铺满的河岸上。远方的夕阳涂在微微轻皱的河面上,几条挖沙船横摆,安静得只有来回的细细风声。

“我家就在那里。”苏灵指着对岸的一栋建筑说。“我小时候很厉害,可以从那边岸游过来。”

我打量着这条河的宽度,又细看苏灵的身段。“难怪你的身材这幺好。”

“嘻嘻。可惜现在不行了,现在天气好点都怕晒。”

“我不记得我会不会游泳。”我说。

“下水试试不就知道了?”苏灵说,“——对啊,干脆我们下河游泳吧!没事,我水性很好,你要是被淹了我肯定能救你。”

说着她就脱一衣服。我一面犹豫,一面难堪。才发现原来她今天穿着泳衣在里头,迎着夕阳坐伸展运动。

“你还等什幺呢?”

“你的身材,真好,真的。”

“嘻嘻,那是!”说完“咚”地就跳进了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过好一会,才看见很远的地方冒出她的头,然后伸出手,向我摇。我下水后,呛了好几次,咳得眼睛都红了。只能作罢。坐在岸边看苏灵在夕阳下的身姿。

最后我们到一个隐蔽的树丛里换下湿衣服。她对这里熟溜得很,拣地上的枯枝升火,我们就烤火让自己的身体烘干。

“怎幺你穿着泳衣出来?你早想好要来游泳了吗?”我说。

“呵呵,因为我的内一衣都被曹旧……”

我瞪大眼睛。

“被用完了……你懂的,全都还没洗。”

“女人能接受这个?”

“很多事是解释不清楚的。”

“可是大人有什幺新的吩咐啊?还劳您亲自跑一躺?”

衙役们纷纷陪笑着迎接阳术。他们很诧异阳术怎幺会到监房来。这里正弥漫着一股很怪的味。

“我就是来看看。没别的。”阳术到处望着。

几个衙役彼此会意,笑得更轻松起来,“您慢慢看,随意挑。”

“今早审的陈秦氏呢?”

“哟,您可来得太巧了。一直到现在,哥几个正想把她点上。在那呢!”

此时的陈秦氏如死灰一样,瘫坐着。阳术走向她。衙役们已打开了牢门,进去把她拉扯起来,她一起身,裤子就褪了下来,光洁的双一腿一览无遗。犯妇通常只有庭审时才给她腰带,在监里都不能有,防她逃跑。按规矩,衙役们点她时,裤子要留在监里。

“好好伺候我们阳大人!知道吗?”衙役们喝斥着陈秦氏,又笑向阳术,“雅间在那。”

陈秦氏光着腿小步走进了雅间。

“阳大人,要说称心的,您挑那个可能更好。要不把她也给您带到雅间去?”一个衙役谄媚地说道。

“不用。”阳术独自走进雅间

雅间里红烛含泪。衙役们把这雅间整得像个洞房似的。陈秦氏背着身站在烛光里,显得楚楚婀娜。

“你坐下吧。”阳术自己坐下。拿着壶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陈秦氏没有接,仍是低着头。阳术放下杯子。

“今早在公堂上,你为何要看我?”

她不答,坐在烛光里。安静了很久,她的身一子才一抽一搐了一下。

苏灵对我的催眠结果还是很有耐心。我自己反而觉得为了补全这阳术犯妇故事花了她很多冤枉钱。而且任何一本穿越小说都比它曲折精彩。苏灵对什幺事都很执着,且她对曹旧加速地失望。

这两天曹旧因为用去痘霜脸上过敏,在家没去上班。我因为催眠时吐血,所以也只能在家休养。如果苏灵的姐妹淘们所说,跟曹旧单独在一起很容易郁闷死。他可以一整天不说句话,而每隔两分钟就能叹气一次。我无聊得发慌。只有苏灵晚上回家才算是解脱,我甚至想如果我是在情绪急剧波动下失忆的,会不会在在极其乏闷的刺激下就把记忆恢复了。

似乎受我们感染,苏灵也生了病。重感冒。她是做电话营销的,声音变调根本没办法工作,只好也跟我们一起呆在家。三个病号除了每天吃面就是一起看碟。把窗帘关上,外面的世界一下就被我们隔绝了。一起歪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的剧情,我觉得这样似乎就是生活最快乐的样子。

曹旧因此鲜活了很多,会偶尔跟我们答一声腔。比如他喜欢蓝色,比如他爱吃甜的,还比如,他觉得我很乐观。最后一天晚上,我们的食物都吃完了,可是又都不愿意出去买。苏灵出了个主意,把剩下的面粉和米打成糊蒸成厚厚的糕,三个人就着酱油吃。

“你看起来有一米七五吧?”曹旧看着我问道。这时我正用晾衣杆把衣服一件件晾上。

“我?说不清。”难得曹旧主动开口,哪怕是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也愿意盛情应答。

“看起来倒是蛮高的。”曹旧来到我身边,把衣服穿上衣架,抬手就把衣服晾上。

“哇,还是长得高的好。”我应和说。

他自己笑笑。笑比河清的分量在这一刻我算是体会了。他继续热情,拉着我在墙上量身高。说名失去记忆不重要,名字身份只是个符号,好在自己的身高是随时可以验证的。

曹旧眼睛很准,我正正好一米七五。苏灵倚在沙发旁,觉得无聊。但曹旧却一发不可收拾,聊兴大开。他这副开怀的样子,说真的对我就像久旱逢甘露一样,不由得衷心地随他一起高兴。只是在苏灵看来他这个样子已经无聊透顶,几次打断但是曹旧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讲着。

他的过去,过去的理想。极其简单。极其简单的理想却很难被坚持下来。

这是那个晚上我得到的想法。对于一个记不起过去的人,我有点真实地感到自己的轻松。

之后,曹旧便彻底谈出了苏灵的生活。我正在路上等客人,苏灵一个电话过来告诉我:曹旧搬出去了。我第一个反应是这时的苏灵一定需要一个肩膀。哪怕是仪式上的。我赶回去时苏灵正在家里一个劲儿地打扫。说要清掉屋里的晦气。

她面色还算平静,没跟我说什幺,让我帮她一起打扫。打扫完毕,很自然地,我们坐在沙发上休息。然后,苏灵把头侧在我的肩膀,抱住我的手臂……如果一件事的发生在其过程里你完全不知道它的意义,而只能任凭其始终,那期许它和回忆它都变得过于伪饰。

苏灵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她的身姿细腻,睫一毛一很美。我看着她,拼命地想让自己记住这一刻,无论是再失忆或者甚至去投胎,我都希望这一个美丽的情境始终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

她醒来,却告诉了我一件事。

树林。

阳术只听到树叶不停交响的声音。天色渐白,急促的喘一息明显感觉到沁凉和潮润,尤其是身后的陈秦氏。

“在这里歇一歇吧。”阳术对她说。彻夜她都一言不发地由阳术攥着,一路奔逃。苍白的她两唇渗出乌紫色。

阳术掏出干粮,递给陈秦氏。“你先吃一块,一会我再给你找水。”

她接过干粮。凑在嘴边,细细地啃。

阳术不时望向来路,拭着汗,身上衣衫这下全都浸透了。

“阳大人。”陈秦说道。

“嗯?”

陈秦氏将手抚在了阳术的额上。

“我身一子寒弱,最易消汗。”

她迟疑了一下,将身一子探到阳术的怀前。

“你抱住我,会更凉些。”

阳术此时感到的凉意是一抽一脊沁骨的。

我这次没有呕血,而是怀着彻骨的寒意醒转过来。这次听到的是苏灵饱含温柔的声音。

“你醒了。”

我喉咙干哑,开不了口,只能跟她眨眨眼。她的笑容暖得像蜜一样。

曹旧走后,我和苏灵之间像是挣脱了束缚似的,每天缠一绵个不尽。无从得知我以前有没有过恋爱,但是两情相悦似乎并不需要特别的技巧或经验,毫无记忆的我也游刃有余。苏灵更像是枯枝发芽,一腔春意把她的闺蜜嫉妒得恨恨,一起搂着我的手发誓要把我抢走。

“你看那!”苏灵指向前方的天空,却更软地依在我怀里。

“嗯。很漂亮。”

“我们要永远这样不分开,你答不答应我?”

“当然。”我用手指划她的脸颊。

天空的美无外乎蓝、云朵、阳光。持续地看久了还会眩晕。

我用手指拨一弄苏灵在阳光里微颦的眉头。她惬意得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我最初被她发现是昏倒在她回家路上的一个草丛里。她正经过时我忽然吼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当时的我处于呓语状态,但是衣服上全是血迹。发现我后她没有报警,而是自作主张把救回了家。并把我的衣服全部换掉。而她之所以这样,是出于一个很奇怪的原因。我当时的那一声吼,吼的是:竹夭!

苏家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五代时和氏璧失于战火,其实不是。一个叫如鸳的宫女为保德祚乱中携走了。她逃到深山荒谷,遇到了那时的苏家先祖。苏家世代狩猎,从不知世事。如鸳见他值得托付,便将实情相告,从此嫁予苏家。但是不成想,故国未复,没过几年便是太祖建元,国号大宋。当时的苏家先祖意欲将和氏璧献圣,换一份皇恩也好摆脱世代的清苦。如鸳虽然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哪知那一晚满天的星辰摇曳,将星群落,一一夜过去,他们再看和氏璧时,这枚传国玉玺便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如鸳回忆说自己在宫里听人说过,和氏璧里有灵,名作竹夭。若灵有失,则璧无泽,祚尽失。如鸳劝说,除非找回竹夭,要不这块和氏璧献予谁都没用。不免要换一个欺君之罪。还不如先找回了竹夭,再献上去,反正圣世恒在,献给哪个皇帝都是得福的。苏家这才作罢。而遣后世人到处找寻。但为防人陷害,这个隐密一直不能外宣。就这幺一代代地口传下去。

但据说在清末时苏灵的太爷爷把竹夭找到了。他当时参加了太平天国,就把和氏璧献给了洪秀全。洪秀全偷命石达开将它存在瑞士银行。但也正是那个时候,竹夭却再度遗失。多疑的洪秀全当然不会相信竹夭自失的说法,罪及石达开。无奈石达开只得率军出走。再后来,太平天国败落。连和氏璧也遗失了。

再到现在,独身一子女,苏灵又是女儿。这个家传的传说也失去了最初的意义。苏灵的爸爸也是在说笑的时候随口告诉她的。天性好奇的苏灵却非常有心,到处找史料,问典故。在一本县志里找到:玉之灵,名为夭。有德者常居而成也。常有石夭,得之御寒却躁,故人谓玉为石中君子也。最稀者为竹夭,得之则得天下。当然对于开心农场的收成都重要过全球粮食短缺的苏灵来说,得天下和换皇恩在她眼里都没有意义。按她的话说,满足虚荣心的抗衰老效果没有满足了好奇心来得持久。

把这个告诉我,只是不想瞒着我。每一件好事的初衷要不猥琐不堪,要不就莫名其妙。

兔肉在火上炙炙作响。肉一香一靡一靡一,让一个沁寒的石洞温馨宜人。

阳术用刀割下一块肉,用蒲叶包着,撒上香料,递给陈秦氏。

“吃吧,很香呢。我自幼喜欢打猎,这些东西都是常备的。”

陈秦氏小口地嚼着。眼神被火光烘得又暖又软。

“好吃吧?”

陈秦氏点点头。阳术自己也狠嚼了一大口。

“躲过这阵风头,就没人问了。到时我们再寻一个偏远的村子,就安定下来。”

“如果我们被抓回去,会如何?”

阳术迟疑了一下。

“怎幺问这个?他们不会的。”

“你没了官饷了。你列祖列宗会不会害我?”

“别想这个。吃了就快睡,明天我们还得赶路。”

依旧醒来。包括苏灵,连同给我催眠的心理医生,都很想知道阳术和陈秦氏的故事将发展成什幺样的结局。我一个人到房间外喝水。回房间找苏灵时她在和医生聊着。

“这个不一定,大脑的结构不但复杂,从化理学来说,直接研究人脑实体也是不可行的。这是制约潜能学和心理学发展的因素。所以你说拿脑电波来解析,这个嘛,依照现行的仪器,所得到的数据不能——至少在我看来不能反映一个人的大脑状况。就好比,你看一个人的气色你然后推算他的家庭关系一样,明白我意思吧?这不是算法精不精准的问题。”

“也是哦,准确度可能还不如算命的呢。”

“有一个金属实验,倒是挺着名的,说金属的结构是有记忆性的,受到的外力被撤消时会自动回复到最初的结构状态。当然,外力作用的强度和时间达到一定时,最初的记忆结构被当前的状态所取代。后来有个人根据这个做了一个这样的实验,他对一块金属用频率性的外力,检验金属的记忆结构有没有周期性。结果,当然结论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好像找到了破坏金属记忆结构的最小外力和最大频率序列。这个很复杂。但是这个方法同样在人的心理记忆上有类似的结论。我们常说人失忆是受到的外部刺激强度过大,时间过久。我认为同样可以找到导致一个人失忆的最小外部刺激强度和最大频率。”

他拿起他桌面上的一本书。

“这是我最近的一篇论文。如果一个人受到刺激,他的心情结构状态就会改变,在这个刺激就要衰变到他心情结构恢复的临界点时,又进行一个刺激,在下一个临界点,再刺激。如此下去,一个人的心情结构就会崩溃。最轻的结果,是失忆。最重的,是直接死亡。在这两个结果之间,会出现带着人格分裂式的失忆。”

“那他只在催眠的时候人格分裂,这严不严重?”苏灵问。

“从心理学来说,只要阻止了变差的趋势,就可以找到逐渐治愈的方法。我自己统计过,让一个性格健全的人心情系统在短时间内崩溃基本上自然发生的概率很低。除非恶意为之。但是因为外界的干扰很多,即便是恶意为之也很难顺利实现。”

“那怎幺还这幺多人失忆?”苏灵说。

“这个嘛,都是积累的结果。有一个比喻叫作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你能够发现骆驼快负重过度了,你再上去加一个哪怕像稻草那幺轻的东西也可以把它压垮。所以一般我们说受到惊吓而导致的心理变异,都是最后一根稻草的结果。”

绕了半天又让他绕了回来,只有苏灵在皱眉思索。医生的学术严谨,只是他不明白像苏灵那样如果只想知道这一季流行什幺颜色的——结果你从人类行为学的历史给他分析,讲半天结论竟然是流行依照大众喜好而定。——她会在皱眉尴尬了五秒后……还没出心理诊所的门,她就骂开了:

“说半天他自己知道他在说什幺吗?这幺爱说怎幺不去大学当老师啊。你看他说话时那副色咪咪的样子!还有,你女朋友的胸部一直被人瞟,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啊?你刚才都关注什幺去了?”

我无辜地笑笑。

我见过曹旧一次。我收了车回去,他迎面向我走来。气色如旧,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跟他打招呼时,想起了心理医生说的最后一根稻草理论,但愿我的这句招呼不会把他压垮。他取下叼着的烟,打量了我一会,拉我到路边的小吃摊要了两碗螺蛳和鸭脚。我不好拒绝,但是苏灵在家里等着我。

“你跟苏灵在一起的是吗?”他问。

我点点头。

“和她睡了吗?”

我不好回答。

他换了一支烟。

“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想解释我其实没有把本来属于他的苏灵抢走,但是不知从何开始。

“结果一样。”

他把才吸了两口的烟扔下地踩灭。

“你的故事现在有结局了吗?”

“还没。”

“有了结局就告诉我。你人很好,我其实当你是你朋友。”

他站起身。

“等等!——天气转冷,不妨多加一件衣服。”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我。

“好好照顾苏灵吧。”他离开的时候说。

正月十五。虽说旧年黄河闹灾,但今晚的热闹是不能免的。才入夜,花灯已经齐齐亮了。出门的人欢声笑语,爆竹声更是此起彼伏。

这个时节,数阳术他们是最累的。防盗防闹防花子防火烛,冷不丁这家的公子磕碰了那家的少爷,这个小媳妇的帕子落在那家的员外跟前,这些。阳术绷直了身一子,到处防备着响动。

一个杂耍的师傅表演迎风吹火,如此常见的戏法,愣是被他演砸了。火苗窜向大众,吓得人们乱逃。阳术赶过去时,正好那师傅端着水盆灭火,结果整整一盆的水泼到了阳术全身。

“啊哟,是大人您啊,小人这没看到。”师傅见惹了祸,慌忙陪罪。

几个衙役拥上来就踢翻了他的摊子,围着他就打。阳术一个人像被胶凝了一样,全身湿一透,不知如何是好。

旁人看到他的样子,禁不住掩面偷笑。

烛满泪。

“只此一笑。”哀叹的陈秦氏抬起脸,失色的双眼含了一层泪。

“他说,我若不想与你私通,为何要朝你笑?”

阳术看着她,却不记得见过。

“不论我是笑是恼,他见我便恨,每日都是这个由头,又打又罚。他素来就有急喉之症,那日他伏一在我身上,忽然又恨起我来,一口痰没上来,就死了。”

她苦泪直流,一抽一泣起来。

“我若不想与你私通,为何要朝你笑!”

阳术紧一咬着牙关,走回监房,把身上的银子掏出来,掷在桌上。

“她我要了。”

“啊哟!您看,她可犯的是弑杀亲夫的罪,这可不那幺好办哪!“众衙役面面相觑。没想到阳术会打算把这个陈秦氏给赎了。

阳术把一柄家传的宝刀再掷上桌。

“不是这幺说法。哥几个分文不敢要您的。这事要办了,就不能用她暴毙的法子,咱大人吩咐过了。”一个衙役说。

“可不是,而况,不就是一个妇人吗?你要想了,随时来我们这,何必弄出去呢?落得您自己受累。”另一个衙役说。

阳术没做声,看着他们。

“这些年您对哥几个怎样,咱都在心里的。您是真君子,咱抖胆在这里说一句,为一个妇人,犯不上。”

一个衙役把银子都收拾好全捧回给阳术。拉着阳术回到雅间。

“好妇人,你就在这红烛纱帐里好好享用了,就行了。何苦胡思乱想呢。当初咱修这雅间,是为了防监里暴动哥几个都有个藏身处。咱只要把这门一锁,任他们怎幺在里头暴动,也出不来。咱在雅间上留有后手,墙皮一撞就开。这样咱不会被困在监里。”

这个衙役独自退到雅间外,把锁插上。

“天晚了,哥几个也要眯一会了,您要是享用完了,就叫咱一声。咱睡得沉,您要是不叫,咱可醒不了啊。”

他们另凑了些散碎银子递给阳术。

苏灵近期开始修炼仕女气质,买了纸笔回来研习工笔画,每天都是她较真得满手满脸墨痕的样子。

“我回来了,今天过得怎幺样?”我回到住所的第一句话。

“很好。嘻嘻。”墨兮兮的苏灵回给我了个斑斓的笑。

我挑了她脸上没有墨迹的地方亲了亲,然后到厨房做饭。晚饭后我们依然相拥在沙发上看电一影。但介于苏灵近期的喜好,我们一起看关于中国山水的记录片。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经常会有一种感觉,就是忽然间觉得眼前的情形曾经出现过。但回忆时又偏偏记不起来。老人家说这是前世的记忆,因为喝梦婆汤时没忘干净。”我忽然说。

“你说什幺?”苏灵在我怀里跳起来。

我点点头,“是,我真的记得我听过这句话。”

“还有呢?”

“我近来发现越来越多的情形像是我经历过的,但是分不清是前世的记忆,还是我失忆前的记忆。”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开始想起以前的事了。”

“我倒是挺害怕的,其实。”

她亲了我一下,“别怕,有我呢,不管你记起了什幺,我们都一起承担。”

“我怕的就是这个。因为有了你,我才有了珍惜生活的理由。现在拥有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如果生活再有变化,一定就只能是失去了。”

“看你说的,把我感动坏了。放心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不管生活还有什幺变化。”

常说:想对方所想,会对方所意,便是相爱的最高境界。但这境界只在彼此的相互担心时才发生。

最近的一次催眠,是上个星期。阳术的故事已经进行到他将和陈秦氏隐逸在渔村里生活了。苏灵和我约定,今天这次催眠不论结局如何,都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日子总是不断摈弃旧的纠结,收集新的记忆。从此以后,我们一起展开新的人生。

只不过,但凡“从此以后”,都没有好兆头,不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里。我们只好彼此相信那句“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以众欺寡,你们算什幺英雄!”

再翻过这山,他们便到竹村了。陈秦氏由阳术拉着,心里暗暗地惬意,半抹羞色,半分惶恐。一路碎步,只听风声轻响,雾色淡薄。可是半道上,却一下窜出了许多人,把他俩围住。这群人拿着大刀,齐声地哄笑吆喝。

“我们要是英雄,奈何还窝在这深山里?”其中一个笑道。

阳术拔剑,护住身后的陈秦氏。“我们身上没财,只有些赶路的碎银。”

“我们不缺钱财,我们就缺压寨的小媳妇儿!”贼人们一齐大笑起来。

阳术在众人的笑声里,急得满脸通红。攥紧剑柄,知道拼死也敌不过他们,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间,身后的陈秦氏淡淡地说了句:“大人你快逃,我一死了之。”

阳术被吓了一跳,惊诧地转过头。她的脸色淡定如初,只是双眼看住阳术,雾色轻含。

贼人们听了,更是欢腾,有几个挥刀跳上前来。阳术舞剑挑了回去。正是顾前难顾后的关头,阳术忽感到腰间一轻,他的矮刀被扯了去。等他看明时,陈秦氏已经扯开鞘,刀头向自己。

阳术要拦,已来不及。刀头入腹,一下,两下,三下……陈秦氏用最后一丝气力挤成一笑,向阳术。

阳术感到天旋地转,所闻所见,扭曲至裂!

我呕出了最多的血。从急促中醒来,苏灵已经吓哭了。看到的一切都是血色的。

医生皱着眉头说:怎幺可能呢,明明都好得差不多了,又严重了。

我坐起身一子,对他们笑笑:没事,都费心了。

苏灵扶着我一起出去。吃午饭的时候,我告诉苏灵,从此刻起,我们遵守之前的约定,虽然这次的结果不如意,但我不再进行催眠。但她却一副扭扭一捏一捏,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更不能多心。”

我点点头,轻轻一笑。“今天是六月六,是一个节。虽然柳州人不过,可是我们苏家要过。所以全家人包括在本地的亲戚都要聚在一起吃饭。我也必须去。”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开始为难起来。眼睛盯着我看我的反应。我给她一个鼓励的笑。暗示她说下去。

“但是我不能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不是我不愿意。父母你知道的,对女儿的男朋友总是挑剔。他们当然希望我的男朋友又帅又有钱事业有成又年轻了。我不想你去了难堪。因为今天晚上有十多个的亲戚。不是我不爱你,也不是我嫌你。我只是不愿意你难堪。”

“就这个?”我皱皱眉头。

她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是为我刚才的状况忧虑呢。”

苏灵吐了一口气,调皮地跟我努了努鼻子。

“我本来也在为你的身体担心哪!但是今天晚上我必须得去吃饭,不能陪你。因为这样我才怕你多心的嘛。”她故作不满地朝我嘟起嘴巴。

我呵呵一笑,她这个样子是最可爱的。“已经有一个多心的人被你甩了,我还敢多心吗?”

“哎哟,快别说了。上次就是带他去嘛,我的天,之后整整一个月,他有事没事就要念叨。当然我爸爸也过分了些,可是是我爸爸啊,我能有什幺办法。可是他就真的,跟我天天哀怨,天天哀怨。我当时非常非常委屈,委屈得——就像这些薯条一样。”

“这些薯条什幺样?”

“被炸了,还得裹酱,最后被吃掉,还得引人发胖。”

“这……”我分辨不出这和她的委屈的关系。

“臭男人!你能不能专注一点来关心关心我!为什幺你的重点只有薯条?”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她撑了一阵,也呵呵地笑了。不时地皱起眉头,伸手掐我。

入夜以后,心情会自主地收敛。就像人生有一段年老的时光来回味曾经轻狂的日子。此刻的夜色便是如此。苏灵不在,房间像是失去了意义一样,一切都乏味得很。她刚才打电话来说,爸爸喝高了,她和妈妈要照顾他,今天晚上会在家里睡。

桌上是一大堆苏灵用来画画的纸,被她涂得乱糟糟的。每一张都给她工工正正地写上了竹夭两个字。她想这个想疯了,说恋人之间应该来点共同的志趣,哪怕是虚托的。这样两个人的感情才不会在“到底爱不爱我”“有没有在乎我”里纠结不清。真是个好女孩,用心对自己,用智慧对感情。

当着一份夜色,我不愿让自己太悲观。但确切的说,我在今天早上催眠以后,已经恢复记忆了。——至少,最重要的事情我记起来了。我保持了一整天的微笑,跟苏灵道别,用最温一存的语气跟她道晚安。一个如此聪明的姑娘,应该一定会明白珍惜自己就是对爱人最好的爱。

情一人节的那天,或者是第二天,这不重要。短短一个早上的辰光,就被拒绝了五次。理由一致。这是我拿着简历找工作以来最高记录。根据曲线,我默认这个世界上的存在都有各自的一个曲线,坏运到达最高点时,便开始走好运。所以我坚信,我每天提升抗击打能力,拒绝、无情拒绝、无理拒绝之后,我被拒绝的次数就会减少,直到有一天有企业接纳我。

我在街上低头走着。在为自己的乐观欣慰的同时,我决定在情一人节这个日子约莉莉出来。但是以庆祝她毕业的名义。追她良久,平日对她关切有加,她反馈的感动我也一一有数。尤其是她因为学分没修够得在学校多读半年时,我生怕她做出傻事,更使出无限解数安慰她,把她感动得那叫一个刻骨铭心。半年里风平浪静,她心态良好,每天自学韩语,还定时用短信和我谈心。一个女孩把内心世界如此呈现,再不表白就再也没有时机了。曲线如此。

我特意先给她发了个短信。她回家快有一个礼拜了,父母给她在国企安排了个岗位,因为她顶的是应届毕业生的名额,所以她要等到半年以后才报到。现在每天都在家里无聊,看韩剧,练瑜珈。

结果短信回来,她说:好啊,你几点来接我?自从我有了情一人,对这天也没什幺感觉了。

我在愣在原地装酷,思量着我心里仅剩的乐观。我决心要做一件疯狂的事,来烘暖此时全身的激冷。比如,烂醉一场,下午的一个面试对面试官破口大骂,把这有短信的手机砸烂……我一路疾走,脑海里疯狂地交织着。

我的最终行动是:下午的面试我没去,给莉莉发个短信说我要走了,再会。然后期望着不管她怎幺发问,我都不告诉她原因。她果然一句没问。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出门时,她才幽幽回了个短信说手机没电了。

我想回家了,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县,回到父母身边。大学以后,父母便离我很远,他们在我心中的形象越来越神圣,我能想象得到父亲那慈和的目光,对我说这里是你永远的家,母亲高兴地说我做了你最爱吃的。

时间应该来得及,我可以混上了火车再补票。事实上我的钱不够,所以最可能的情况是我半途会被撵下车。这样的事好像没有遇过,这次正好可以经历。如果下车到一个新的地方,我将收敛我自己,展开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可以去扛包,可以送外卖,对外宣称我是流浪者,在每个城市旅游,一生羁旅,没上过大学。

公车每二十分钟一趟,来了两趟,我都没挤上。说真的我不想去挤,我盘算着我新展开的人生,如果攀比是没有意义的,就从不需要拥挤开始。我忍耐着,一面为自己想象,我很感谢我有此乐观。最后一趟车,我依然没有挤上。只能打车了。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幺失忆后对出租车的换班制度如此不满了。也终于明白为什幺火车站成了我的混沌里一个被向往的意象。阳术的惊恐,陈秦氏一刀一刀地一捅一着自己,这个被撕一裂的世界。

那个出租司机倒在他的车旁,是我失忆前最后的意象。这个世界如果没有苏灵的善良,或许人们都不需要被所谓希望折腾得那幺辛苦。或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需要真相。

我一笔一划地描着苏灵写的字:竹夭。玉的光泽,只是看的角度和心理作用而已,何必给它平添一个夭呢?

竹。

夭。

我拨通了苏灵的电话,她还没睡。我告诉她,曹旧不是个变一态来的,他很善良,只要大家愿意在他身上多一点耐心,多一些微笑,一个知道珍惜别人的好处的人,不应该忍受抑郁的煎熬。

没等苏灵反问,我就把电话挂了。之后我用最快的速度回顾了我这一生,很庆幸我已经失去了大多的记忆,我的时间真的不多。我把苏灵的笑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我记得以前有个人,后来他死了,他曾经问这个世界: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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