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来临之前,或者,即使在夜晚的月光下面,都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孩子们最悠闲的时光。尤其在冬天,整个村庄都是凝固的风景——槐树上的斑鸠窝里,老是传来凄厉的叫一声,风摇动着一些枯干枝条,使那个树杈上的鸟窝摇摇欲坠。
在房屋和院墙之间的巷子里,贫穷像寒冷一样,你看见一些柴草被堆积成垛,却看不见炊烟,一只狗由于偷吃了几口邻居家的猪食,而被一声断喝给踢出了院子,它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时候,由于受到的惊吓和偷食时的慌乱,显得异常惶恐,呜呜地叫上两声,看看四下里无人理会,也就心安理得地离开了,看上去有一些孤单。
站在村东头往村子里张望,我先是看到了白四和二槐两个人,各自袖着手从一条土巷里走出来。二槐的棉裤上有一块补丁,刚好缝在屁一股上,这是他娘昨天才给缝上去的。前一天晚上,二槐和前街的一伙人打架,被人按在土里捶了一顿,棉裤也给撕一破了。二槐学过武术,我们叫学权,但那天晚上,他的拳脚还没有展开就被按倒了,一窝蜂地上去一帮人,事后他爹去找人家,前街的那些大人们,谁也不承认自己家的孩子参与了打架事件。这个事情看来就要不了了之了,但二槐心里明白是哪几个家伙先动的手,他心里明白着,一直在找机会报复前街上的那几个二愣子货。二槐和白四正朝我这边走来,他们喊着我的小名,我就应了一声,跟上他们走了。
路过满意家的时候,我仰着脸,隔着他们家的院墙喊他,满意的爹蹲在茅坑里回声,说这个小畜生放下碗就出去了。
我们沿着村东头的土路往南走,在东菜园的坷垃地里,遇见满意和整岁两个人,正在和东水沟的一群孩子扔土坷垃。东水沟和西水沟是两个村子,中间隔着一条小河,冬天的时候,小河里基本上都是干涸的,即使有一些水,也都结了厚厚的冰,可以自一由的走动。两个村子,隔着一条河,仿佛是天然的壁垒,两个村的孩子们,便都养成了打群架的习惯,不是这边的人被对方扔过来的石头和土坷垃打破了头,就是我们这边扔过去的一块瓦片,砸在了对方的脑门子上。一般到了流血的时候,也就是“战争”胜负的时候了,谁的头被打破了就大呼小叫地被一帮子人簇拥着赶回家包扎,像一个英雄一样从战场上归来。母亲一边大惊小怪地连撅带骂,一边撤下旧布条,找来土灰,或者一小撮老墙土撒在流血的伤口上,紧紧地缠上几道,再用铁勺子在锅底下煎上两个鸡蛋吃了,在家里老实上三五天,也就没有事了。因为这样的事情没有办法追究,双方都会有“伤亡”,这是两个村庄的少年游戏,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
整岁和满意见到我们三个人到来,有一些意外的惊喜。我们便也不由分说地加入到投掷石块和土坷垃的战斗中。那真是一场充满了快意的游戏。你不认识,也看不清河对面的“敌人”,你的武器便是这脚下庄稼地里的土坷垃,你捡起几块适合投掷的土坷垃,放在左手里,腾出右手来,不喘气地连续向着对方的人群扔过去,嘴里还会发出一种战斗者的呐喊。而在这个时候,你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小心着对方扔过的坷垃和石块。你会听见对方的叫骂,这或许会更加激起了你的战斗意志,你一次次奋力地扔过去的那些土坷垃和石块,或许全都落在空地上了,只有很小的命中率,因为对方也在小心地躲避着每一次进攻。
这样的游戏持续下去,双方都会有新的“战斗人员”加入进来,规模会越来越大,直到打破了头,出了流血事件,或者双方村子里的大人们出来制止。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多幺了不起的事情,似乎是所有的男孩子都需要尝试的一种游戏而已。我不知道这个隔河对垒的“战斗游戏”结束于哪一年,那些秋冬里闲暇的夜晚,朦胧的夜色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乡间的夜晚,却又总是漫长。记得是一些冬闲,大人们打牌,或者聚拢在一间牛屋里,燃上一堆柴火闲聊,偶尔村子里会来一个说书的艺人,那便是大人的节日了。
在大人们沉浸在自己的冬闲时光里的时候,村子上最常见的一种游戏,就是“藏蒙蒙”,类似于今天网络上流行的“躲猫猫”。人员分成两组,可自一由组合,也可以一抽一签、“石头剪子布”,或者由两边的人指定,然后,分别由两组人马分别扮演“隐蔽者”和“搜寻者”,地点一般都在场院的草垛、猪圈、东邻西舍的门楼子底下,村子里,沟沟坎坎的黑暗里,都是这场游戏的好去处。
最能够迷惑对方的,还是鲁南人习称的“屋框子”——村子里有人新起的房屋,还没有来得及上屋顶,也许是财力不济了,会等上一年半载,也许会放上好几年才有力量把屋顶盖上;还有一种“屋框子”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屋,经不起一个夏天的雨水浸泡,或者一场大风给掀去了屋顶,只剩下了东倒西歪的“屋框子”。而这些犹如迷宫一样的“屋框子”,往往是“藏蒙蒙”的理想之地。你借着夜色,隐藏在一个角落里,看着那些“搜寻者”,虚张声势的大喊大叫,他们“愚蠢”的脚步从你的藏身处经过,而你屏住了呼吸,正在为自己的成功“脱险”而庆幸,那真是一种充满了成就感的乡村体验。上一页12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