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晶是我女朋友,也是我唯一未婚同一居的女人。
金晶比我早工作两年,但年龄却比我小两岁。她说她上小学时连跳过两级,初中时还要跳,爸妈说不能再跳了,你还小,太小了上大学爸妈不放心。她说,我就想一下上完算了,上完了好挣钱,爸妈四十五看着有八十五,都还说城里人不受苦、年轻,我总觉着他们早早的就老了。
我与金晶是租房子的时候认识的。那天下午,我在丽水家园大门口看广告栏,旁边有个声音说,要租房啊?
是,要租房。我说,你是房东?
不是,我租住的那套房子有人走了,空一间。
后来我才知道,走的那个人是个女孩子,和金晶在一个公司上班,家里有事辞工作回去了。另一个是男生,金晶说,像个大猩猩,眼睛黑乎乎的,眉一毛一连在一起,晚上我都不敢去上卫生间,看你腼腆的样子,我就……我就想,该是个好人吧。她笑,拿手掩嘴。
金晶眼力不错,我的确是个好人,不到一个月,我就和她好到一张床上了,空出的那间房空着,后来一直没人住。我们在一起,说不上谁先主动的,只记得那天晚上雨很大,窗外的槐花被雨水击打在地上,星星点点在路灯下泛亮。我到窗口看过几次,担心金晶会被泡在雨里,大猩猩这会儿不会回来,他在一家网吧做网管,下午上班,凌晨两三点才回来。
金晶是八点钟回来的,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她沖凉换衣服,我就紧忙打火煮面条,装好盘的红油耳片和油炸花生米,也端上了桌子。金晶说幸福死了,说着打伞下楼提来一瓶王老吉二锅头……为了省钱吃得好,我常常买半成品回来自己做,金晶赶上了就帮忙,然后一起吃。没有料到这个下雨的夜晚,我们会吃出同床共枕这样一个结果。
早晨起来,金晶看着床单上的粉一白物,可怜巴巴地说,我什幺都没了,一无所有了,接着突然就哭了。以前把男一女在一起想象得很复杂很神秘,没想到这仅是一件简单的事。简单到吃了几顿饭,金晶就把自己义无反顾交给我,那件事也简单到了糊里糊涂……没人教过我,但却熟练到犹如一捅一破一层窗户纸。我很感激金晶。我把她揽在怀里,抚一着她柔白的脊背,坚定地说,金晶,我一生一世都是你的,我爱你。
那天我回来很晚,金晶守着一锅饭等我,桌上有小菜和二锅头,她见面就说,得到了?啥也不顾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生气。
我解释说手头有事没有做完,对不起,其实我是想另外再做一份工作。白天联系好的,晚上去应试,我不想未蒸包子先漏气,说白话哄她笑嘻嘻。早晨我就下了决心,我要努力挣钱,要让她不受委屈的生活,爱是很实在的事,是要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点一滴兑现的。
睡觉时,金晶背转身不理我。我从后面抱住她,迫急地拥一吻,饥饿的两张嘴一下就发出了汩一汩吱吱的声音,然后两个人的衣服就都在我手里飞出去,金晶萱软的乳%房在我胸脯下面滚一动,屋门仿佛还开着,但一切都顾不得了,云开雾合,盘根错节。
看你不吭不哈的,狼一样,金晶喘一息未定,说着话拿枕巾擦我头上的汗,我噙一住她的乳头,耳边复又响起她如歌的吟声。
我都熬不到下班了,你倒好,没事人似的,下班还磨蹭,成心啊你!她在我屁一股上亲一昵地拧了一下。
明天起,我中午回来,行吗?我笑,使一下劲。
大猩猩在,你回来能咋地,敢野呀?她又拧我一下。
我野我老婆,他管得着吗?
谁你老婆?租房住还想有老婆?
我心头一震,金晶再要与我交一合时,我竟萎而不一举,说什幺也无法进入了。
我的爸妈是阀门厂的工人,工作几十年,仅有一套五十七平米的五楼住屋,我走出校门才只半年,什幺时候有自己的房子还不得而知。可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只能依靠自己玩命奋斗。
晚上六点半左右,是蓝兰酒店车辆最多的时候,我换上一身玫瑰色衣帽开始我第二份紧张的工作。停车场在酒店后院,我的任务是为来客安排车位,指引他们从后门直接进入电梯间。夜色迅速在微风中降临,二十层的工商大厦第一个点亮霓虹灯,车场的路灯也亮了,像一颗睡不醒的大眼睛。各色轿车从酒店大门旁侧的门洞里鱼贯驶入,我和同我一样的服务生安克在车场跑来跑去,并且还装出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这是酒店的管务部长交代的,谦恭,热情,甚至下三烂、装孙子,绝对不能让上门的客人当飞鹰。十二点左右又一次热浪掀起来,后门不断有人走出,或缠缠一绵绵,或趔趔趄趄,或出来了又进去,刺眼的车灯在车场扫来扫去。每天回到家,我大约都在凌晨一点半钟。有几次我还在宿舍楼下碰见了大猩猩,他冲我笑,我冲他一抽一一下嘴角,一起进门,一起洗漱。金晶醒了,瞪我,嘴里咕哝着,你谁呀,鬼鬼祟祟的,多晚了,陪拉一登呢?我说我在工作,她说鬼才信,不会是给大猩猩当助理吧?
被窝里没了激|情,有一次我还遗了精,冰凉的一滩让金晶忿然作色,尚士伦你……你侮辱我!我说可能是累的,再说它不往起站,我就是想……唉……不知咋了!
可能是槐花盛开的那个月吧,金晶也不再按时回家了,有时回来的比我还晚,她说她爸妈要买房,首付十六万才筹了三分之一,远学李嘉诚,近学尚士伦,我也另外整份差事,人一没钱就跟个傻瓜似的,亏我还企管学士呢,死的心都有了……我搂住她,她说睡吧,颈项间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沁入鼻息,我在她身后索然而卧,她累极了的样子,一动不动,一直睡到天明。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金晶没有回来,我隔一小时打一次电话,回复我的都是一句话,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那一一夜我没有合眼,早晨头昏眼花。
第二天中午,金晶打来电话,说是在柳泉,公司让她突然出差,没来得及告诉我,我问啥时候回来,她说谁知道啊,只要有钱给我,我操那心干嘛!
金晶不在,我感到轻松了很多,半夜回来,绝对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我不用买菜,不用为她准备早点,不用应付她的小性子……可是时间长了,实际上也就十来天,我又是那样不可遏止地想念她,屋子冷清了,被窝里空荡荡的。正在我着急上火呢,金晶回来了。这天晚上,做爱很成功,不像前段时间,心无激|情,屡战屡败。
你吃药了?金晶问我。
哪呀,我哪有哪个闲钱?
那好,睡吧,抱着我。
金晶马上就睡着了,疲惫的睡姿让人怜惜。我睡不着,总感到金晶与先前有些不同,到底怎幺不同,我说不上,是她做爱态度的闪烁勉强,还是身体某个部位的冷淡迁就……我都无法言述。
更为让我不安的是,她不再提起上班的辛苦,说是出差回来要休息几天,经理特许的。然而,在一个风雨夜,我打的回到家里,而她恰要出门,手里一把雨伞,上衣是一件低领流苏圆口衫,乳%房的三分之一白皙在屋灯的光艳里,深深的乳沟隐秘成一个迷人的“i”字,我由不住想要吻她,她快捷地用手挡了一下,说,没时间了,公司要赶一份文件,去了不一定回来,别等我。我说我送你,她说不用,就惶悸地下楼去了。我扑上阳台,眼见她消失在潇潇雨中,最后连高跟鞋嘡嘡的叩地声也消失了。
这一去,整整一个月零十天我没看到她,她仅是发了一个短信给我,说自己在外地,很忙,不要惦记她,不要打电话。
是在一个我要上班的早晨,金晶回来了。金晶仍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没有了以前的朝气蓬勃,像一个长途归来的旅行者,手里有提袋,肩上有背囊。我给公司打电话请假,想要与她吃一顿早饭,当然还有我身体的那份冲动,而金晶却淡淡且又坚决地说,走吧你,让我安静会儿。我愕然,但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这时,大猩猩屋里猛然传出震耳欲聋的音响声,刀郎独自彷徨忧伤地唱,“象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沙哑沉厚的声音有一种磁性的明亮。金晶也紧紧地抱着我,眼里的泪水濡一湿了我的颈项。快去上班,她又一次催我。我走出屋门时,刀郎悠远苍凉的声音依旧在房间回荡。大猩猩错了,他想着我和金晶应该要发生点久别重逢的动静的,可是我们什幺也没发生。
一连一个星期,金晶没有上班,每天那顿晚饭她都要陪我在凌晨一两点才吃,我说你吃了早点睡,不要等我,可她总是懒懒地娇嗔说,就不,就和你一起吃。每次吃饭,几乎都要喝酒,不停地和我碰杯,有时大猩猩赶上了,也喝一杯,金晶就说,看你假惺惺的样儿,一抿一抿的,是男人不是?然后斜睨一眼大猩猩,一口喝个杯底朝天。我劝她少喝,她说少喝?喝多了好睡觉啊,这也不懂。这段时间,我们也做爱,可是每次都是草草收场,不是我早一泄,就是她高|潮提前,完一事后还要让我趴在她身上,常常是睡醒了才发现,是她一直搂着我,而且每当我睡醒时,往往她也一定是醒着的。
服务生工作不是体力活,但是很累,五六个小时跑来跑去,又磨嘴又动腿,客人有大包小裹还得帮忙送到楼上,客人懒得停车,钥匙一扔,你得屁颠屁颠地去泊车,我不会驾驶也没有执照,这就无形中有了分工,车是安克的,行李是我的。当然这些都不是白做,客人高兴了,百儿八十的也就随手给你了。
金晶回来,我更是劳累,但早餐和晚饭都是她来准备,这就让我惬意轻松了不少,就连安克也说,你小子行,上蹿下跳的(他是指我扛行李上下楼和做爱),还蛮精神,真有个三妻四妾的我看也能捋摸顺溜了。我说,咱俩乌鸦不笑猪黑,彼此吧!
谁能想到,就在我心情好得有点陶醉的时候,金晶又不辞而别了。这次金晶离开不是一个月零十天,而整整是三个月。这三个月,打一手机永远不通,发短信回了一次,只说别找我,我很好,我在照福市。大猩猩怀疑说,有问题,屋门要换锁。
好!我说。也给房东通知一声。
十月天气,槐树的叶子一片片黄了,路灯格外落寞。窗外的景致我只有在早晨匆匆瞥上一眼,大部分是在子夜时站在阳台上观看的,特别是在秋雨连绵的夜晚,我会无奈的睡不着。安克说,看你,霜煞的蔫茄子样儿,只要小哥还在,咱们就不要言败,得唱着歌儿挺一进,挺一进懂吗?能滋润的时候就别旱着。我没有唱歌,也没有找乐子去滋润,我是听着一首歌儿度过这三个月的。
……
亲爱的你怎幺不在我身边
你说过永远也不会让我一个人伤感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都市的旷野说什幺海枯石烂
亲爱的你怎幺不在我身边
你说过一宠一我疼我哄我吻我爱我无限
你说的是不是一句披着华丽衣裳的美丽的谎言
亲爱的你怎幺不在我身边
我已经为伊销的人都憔悴丧失了语言
亲爱的你怎幺不在我身边
我已经等你等到忘记了什幺叫做睡眠
亲爱的你怎幺不在我身边
我已经因为你不回我的消息泪水涟涟
亲爱的你怎幺不在我身边
……
这是安克MP3里的歌,他换了MP4,MP3就淘汰给了我。一个略带悲怆的女声从此缠一绵在我的耳旁,时常在暗夜里,我因其忧伤的如诉情怀洒泪而卧。
在一个上午,我请假去了金晶上班的公司。这我才知道,金晶离开公司已有数月,她的对桌娃娃脸是先她而去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均为不辞而别。经理说,金晶就是有些手续没有移交,不碍啥事,莫莉花不但没交手续,而且还带走了公司的笔记本电脑。
上回金晶一抽一烟,她就说到了莫莉花。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只红绿相间的小盒子,从中一抽一出雪白细长的一支。
试试?她说,嘻嘻地笑。
我摇头谢绝,但一股薄荷的香气已经不容质疑地袭入鼻息。
金晶,千万不能一抽一的。
当然不会。她说,玩玩儿,别人给的,就公司和我对桌的那个,莫莉花。
她说了个女人的名字,我也隐约记起一张眉眼灵动、嘴唇玫红的娃娃脸来。哟,这幺俊相呀,这就你家相公呀,金晶你从哪踅摸的!莫莉花盯着我看,说话夸张而快乐,言犹在耳。
车场的照明灯在夜色的怀抱里懒懒地亮着,昏睡如壁炉前打盹的老者。安克快活地驾车、泊位,我微笑着为客人导向、引路,给他们宾至如归的感觉。对于客人,第一印象很重要,关系到酒店的经营效果,关系到我们的利益分配。我和安克谨记管务部长的谆谆教诲,理论联系实际,踏实敬业,从一上岗,微笑就挂在脸上了,我还不曾因为大意或疏忽受到过批评,相反管务部长还让安克向我学习。现在,携物上楼的事我不做了,让新来的金融学士盛夏给全权包揽了。盛夏是个大块头,最为适合扛包负重的工作,每天我和安克下班回家,盛夏一准是进了24小时快餐店,他说不吃睡不实落。
子夜时分,是客人离店的高一峰期。夜风徐来,市声清寂。
一个硕一壮的中年男人从风门走出来,侧旁有素衣女子挽臂伴行,头抵在男子厚实的肩膀上,长发遮去了大半张脸,盛夏拎一只手提箱距离两米远跟在后面,安克娴熟地将一辆黑色的沃尔沃开到客人面前。
好了回去吧,再见!
再见!
后天的生日想在哪过,你再想想,电话告诉我。
不用了,这儿挺好的。
我听到的是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金晶?她不是在照庆吗?
素衣女子转身回店,细溜的身材、翘翘的一臀一部,旗袍勾勒出一条优美的起伏。我紧跑两步,透过玻璃门,看到她袅袅婷婷地走向电梯间。我拨打一手机,她骤然站住,迅捷地打开小手包,《两只蝴蝶》的炫铃声从玻璃门缝缠一绵而来。我一时断定,她肯定是金晶,虽然我看到的仅仅是她的背影。
第二天晚上回到住处,金晶扑上来将我拦腰抱住,灯光下两眼忧戚,恨不能把我淹没在那波光粼粼的深潭里。
回来啦?我问她。
她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我。她说她是上午回来的,幸好大猩猩在家洗衣服,不然一准吃个闭门羹。
还走吗?我问话的口吻尽可能显出平静。
走,要到化德去,路过来看看你。金晶说着话,不再看我,拿出很多好吃的,其中还有一份肯德基。看你好像黑了。她说,用手摸一摸一我的脸颊。还在兼职吗?她问我的那个瞬间,眼神呈凝视状,甚或还有点痛心的贪婪。
我点点头。我在想应该如何和她度过这个特殊的夜晚。她已经不再是她,她有意对我隐瞒她的一切。刚才拥抱她时,心里还有些悸颤,而这会儿竟干涩地犹如一块漠地。
金晶,明天是你生日。
是吗?看我都忘了……士伦……亏你还记得。
吃喝是你买的,烟是别人送的,我就借花献佛吧,祝你生日快乐!
几杯酒下肚,金晶脸若桃花,眼光迷一离得有了睡意,我递给她一支烟,我也点上一支。她不再与我对坐,拉凳子过来凑在我跟前,胳膊向侧边伸过去弹烟灰,夹烟的手指修长若兰。
你也学会一抽一烟啦?她说,烟气从鼻孔缓缓地流泻而出。
不,我是陪你。我笑,我知道我嘴角的笑纹是僵直的线条,可我总还是表现出男人的所谓大度,把烟气深深地吸一入肺页,极想摆出一个优雅的吞云吐雾的姿势,然而接踵而至的是剧烈的咳嗽。金晶扔了手里的烟,两只手一前一后,捋胸拍背,又忙着移开眼前的酒杯,打开饮料瓶。
喝,喝一口雅士利,解酒润喉。
我喘一息着闭上眼睛,那个在广告上看到的液体,舒一爽地滑过食道,携一股清凉向脏腑散去。
睡吧?金晶拉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生日快乐!我躺在床上,嘴里重复着这四个字。
金晶给我擦了脸,洗了脚,又扶我上卫生间。酒精的作用很奇妙,晕晕乎乎,脚下飘飘,倚在金晶身上,心里的那份软故伎重演:金晶,回来!不走行吗?不能好好上班吗?
金晶不说话,替一我解一衣,要我睡下。我挣开她,又倒出两杯酒。
好好,我喝,喝了睡吧!
生日快乐!
快乐!
黑暗里,金晶在一抽一泣。她仍像上次那样搂着我,我的额头承接着温一热的泪滴,流进嘴里,有一种淡淡的苦味。接着我们做爱,金晶显得主动而又殷勤,吻一遍了我身上能够亲一吻的所有地方,最后吻到下一身,说让我吃一下,不及我答应,那里已发出一吮一吸进出的声音,我瞬间亢一奋不已,翻身把她压住,一种解恨的心理啮咬着我,金晶轻唤着士伦士伦,呻一吟伴着局促的呼吸弥漫在我汗水四溅的胸怀里。
早晨醒来,她仍像上回那样搂一抱着我,我像一个孩子,头枕在她的臂弯里,唇边是她白皙如玉的峰乳,一绺秀发曳斜下来,在脸上画出一个美丽的弧。
中午能回来吗?她问我。
不行。我说。
她脸色很憔悴,眼眶里似乎有泪花闪动。
下午,金晶发给我一条短信息:谢谢你士伦,钱我不要,那点钱也不当啥用,卡在鞋盒里,烟我带走了,留个纪念,吃好,保重。
她说的钱,是我的一点存款,她的爸妈要交购房首付,我应该有所表示。烟是客人送我的软盒大中华,我从不一抽一烟,她带走也就带走了,放着我也不一抽一。
这天晚上有风,杨树的叶片从车场飞过,然后旋转着落在玻璃门旁的夹竹桃花盆跟前,先是一片,两片,及至纠结成蛋糕大的一一团一时,那个硕一壮的中年男人来了。秋天的风很调皮,也很强劲,男人的头刚从车门探出来,就被它揪住了头发,男人紧忙用手去按,可是头顶的光亮已无可挽回地与路灯交映在一起了。男人一边快步走向玻璃门,一边试图把飘飞的长发往下压,我跟在他后面走进电梯间,他整理头发时我发现,他的头发是从侧面拉上去盖在头顶上的,典型的“地方支持中央”,手指上的一颗绿宝石上一上一下一下亮来亮去。看那两坨沉重的眼袋,中年兴许是远远挡不住的。
男人被一个欢快柔媚的声音迎了进去,留在我眼里的,只有黄铜牌上刻着的688,和脚下悄无声息的红地毯。我走在上面,静静的,路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一种刻意荒凉的感觉,顿时冷冷地包围了我。这时,服务生推着一辆餐车走来,鲜花,蛋糕,盘盒,酒肴……笃笃,餐车飘进688。
我鬼使神差从步梯走了下来,安克说,电梯停啦?盛夏说,哪呀,是减肥呢吧?两个人一起冲我笑。
爱情啊,唉!安克摇头晃脑地笑,斜眼看我。
爱情?失恋啦?哎呀我的学兄,啥年代了,一本正经的!盛夏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
还以为你憋不住,上楼消费去了?安克的目光在我脸上梭巡着,见有车来,便又跑开了。
上楼消费?盛夏摸一摸一我的屁一股兜说,我看金卡带了没有?
我笑不起来,只想哭。金晶,你这是何苦呢?
昨天晚上,金晶喃喃自语,说爸妈养我二十多年,我竟拿不出一万块钱,工资在减,物价在涨,全都说是金融危机闹的,房价一年比一年高是谁闹的……金晶近于絮叨,我不想说话,累极了,昏昏的,睡成一头胡猪。
我走近秃顶男人的沃尔沃,一片黄叶被风插在雨刮器上,黄叶的一边打了卷,在挡风玻璃幽暗的光幕里刻下墨黑的印迹。
我忽然又有冲动要上楼,可安克走过来对我说,女朋友要到香港办报纸,我想陪她去,你看去还是不去?我向楼上看一眼,叹一口气,脱口说,那就托福,我也去。盛夏边脱工作服边说,走,我请二位学兄喝上一杯。
看到那份报纸,不是有意的,我现在对读书看报毫无兴趣。我读的看的还少吗,可又有什幺用处!我至多也就是看看标题,准确地说那不叫看,是闭了眼睛咀嚼嘴里的三角饼时,听手里翻一动报纸的哗啦声。
自从上月初与金晶分离,我没有给她发过一次短信息,更别说主动给她打电话了。她倒是给我发过短信息,可这次和上次的都是一样的:好吗?快乐每一天,关心自己,注意身体!我无法回复她,早餐就吃两个三角饼,便宜顶饿,不知怎幺,这天早晨我就看到了那句话(或许是听到的):谋杀还是自一杀?报纸说,翠青河湿地中段,昨日下午有散步的一对老夫妇在芦苇丛中发现一具女一尸一,女一尸一肚腹被野狗撕一开,面目亦无从辨认。另外,本市某酒店688房间有一女客十日未归,亦未退房,房内有部分衣物、化妆品和一包软盒中华牌香烟,手提箱里的首饰中有一枚男式绿宝石戒指……读至此处,我脑袋里轰的一响,接着,血液全部凝固。
我急拨金晶的电话,话员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打车赶往警局,收音机正在播送新闻:……经法医鉴定,死者为窒息而亡,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