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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对牛像是熟悉他几个儿女一样。
村里不管谁家买回了牛,先请他帮忙看看。父亲先托起牛嘴筒,熟练地拽出牛舌头,看了牙口后,手往牛身上抹了抹,执着牛绳又把牛原地赶着走了一圈……看了它身上几个毛旋,又看后胯,前裆,肩峰。最后牵到田里试了犁,放草时看了牙口后,父亲点头笑了。主人这才松了口气。
父亲对牛每个眼神、叫声,每声喘息,都了如指掌。闭上眼,听到背后牛的行走声、卷草声、拉尿的响声,就知道是黄牛还是水牛,公的还是母的,是温顺听话的牛,还是硬鼻打犟、瞪红眼爱挑人的烈性子牛……
公牛蹄子肥厚,身躯庞大,每跨一步,大地在它身下震动;蹄子落地重而快,黄牛走路细密、轻捷;落地蹄印小而圆中带尖是母黄牛;老牛行路有节奏,嫩水牯莽撞,蹄声急促凌乱;老牛卷草声呼隆隆的,牧后的草茬像是人工修剪了样,齐刷刷的;母牛只爱嫩草尖,留下的草茬长短不齐……
山那边牵来条牛,父亲不等它走近,听到牛的叫声,远远地瞟眼牛的毛色,是条什么样的牛,心中就有数了。
父亲习惯地称驯牛叫“告牛儿”。
告牛儿他又分“小告”和“大告”。小告和大告是极讲究的,也最能体现驯牛人的耐心和技巧。
牛犊子野性足,性子烈。每小告时,他先把牛犊子嘴筒上用结实的尼龙绳依次扎上数根竹板子,系上绳子当鼻绳。乡下人管这叫笼兜。父亲细心,牛犊子初离牛娘怀,先前没受过拘束,生怕先穿鼻绳拉豁了鼻子。
牛犊子扎上笼兜后,嘴筒子麻痛肿胀难受,它又蹦又跳,嘴筒子直往树上、墙上乱蹭,脑袋拨浪鼓似地摇着,双眼瞪得像两盏红灯笼。它又气又累,呼呼地直喘粗气。还是不行,抬起一只前蹄去扒,慌乱中,前蹄插进笼兜里绳套中,一时又抽不出。现在它整个身子只靠三只脚支撑着,它根本不能动,一动就不能保持身子平衡,不是旁边有堵墙靠着,它早倒了下去。
父亲一点也不急,没事儿样躺在大树脚下,一头枕着鞭子,破草帽盖住脸,翘起二郎腿打起了呼噜。一觉醒来,等那牛犊子累得实在不行了,才慢腾腾地上前帮着把它前蹄拿下。牛犊子挣扎了半天,筋疲力尽地蔫在一边。
这时,父亲来了精神,倏地暴喝一声,牛犊子无奈地挣扎了一下,被拉得跌倒在地,最终还是被牢牢地绑在树干上,牛挣扎着,弓起的前蹄在地上刨出几道深深的印痕。父亲手起鞭落,鞭梢像长了眼睛,蛇样抽在牛的耳尖上。这时候打牛是极讲究的,耳尖是牛最敏感,最疼的部位,驯牛人称这叫杀威鞭。
“哞”,树枝一阵乱晃,牛犊子疼得眼泪“哗哗”直淌,肚皮下淅淅的尿滴散着热气流了出来。它怒目圆睁,身子剧烈地扭动,挣扎着。父亲说头回非要把牛犊子打疼,以后它若不听使唤,只要举手装着要抽鞭子的样子,牛无不胆颤心惊。
挣扎着的牛犊子脑门在树上撞破了一块皮。父亲解开它,牛犊子一声悲鸣,放开四蹄狂奔起来。
这时候,牛犊子所有的劣性暴露无遗。他趁机对症下药,因势利导,逐渐把自己的意愿,有步骤地、巧妙地让牛接受下来。初时,每当父亲拿着鞭子走近了,牛犊子浑身打着哆嗦,颤栗着,眼神布满了恐惧,然后一气狂奔,远远地站着骇望着主人。父亲知道到火候了,它晓得什么叫怕了,主人的威信已牢牢地树起来了,现在该走下一步了。
他解开牛嘴筒子上的笼兜,把平整光滑的竹片换上棱形带刺的竹片,只要它稍不如意,人用力一拉,一蹬,这种竹片直硌皮肉。父亲对牛控制性的惩罚是在不露声色中,循序渐进中完成的。牛只能意会,却不能言传。父亲用这带刺的笼兜,根据它所犯的错误,下手时有分寸地一拉,牛犊子初时疼得一大跳,但它很快地和它的父辈们一样,默默地适应了,并巧妙地有了相应的对策,这种对策是牛的智慧。比如父亲在前面牵着它走时,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又蹦又跳地乱冲乱撞,乖乖地跟在父亲身后。到了塘边,父亲威严地低喝声“屙尿”,它马上叉开后腿;一声“喝水”,它又低头,喉咙一鼓一鼓地,老远能听见水进它肚子时的响声。喝足了水,屙了尿,它再不像以前那样东张西望地玩耍,尽量避免主人拉手上的绳子……
有时,父亲故意把牛犊子牵到绿油油的庄稼地头。当它嗅到浓馥的禾苗青香时,习惯地伸出灵巧的舌头,父亲眼疾手快地用力一拉,马上又把它带到草地上,牛犊子有些茫然,不死心地看着父亲手上的鞭子,它试探地卷了几根青草,见主人没什么反应,呼啦啦地大口卷了起来。
父亲再次把它拉到地边,只要牛犊子把嘴筒子伸向庄稼,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它的耳尖上。如此一日数次反复的驯着,牛犊子乖觉起来,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主人让它认识了只属于它自己的食物后,开始利用手上的鼻绳教它撇、带、拉、抖……还有“哇”是止,“虚”是走。
这些动作初时牛犊子不大适应,一次又一次剧烈的阵痛后,慢慢地它能准确地领会主人的意思。这样下来,父亲如愿后,马上用鞭子给它挠挠痒,或者扯一把青草以示奖励。
主人抓住这有利时机,给牛穿鼻栓了。
头回上的鼻栓是用新鲜竹子削的,削得很小、很尖。刺破鼻腔后,让鼻栓固定在里面,几天后鼻里创口愈合了,才系上短绳子,初时鼻绳固定在它的角上,绳子过长容易掉下来,让它自个儿踩住了。过了几天,父亲把牛牵到河滩上,让它在前,人牵着鼻绳随后,撇、带、拉……一个个动作来练。牛若听话,就给它换上在人尿中浸过的枫树鼻栓,枫树性属大凉,有清热解毒之效,经人尿浸泡数月后,又有止血消炎之能。竹鼻栓在鼻腔里长期被人一拉一抖的,稍重些鼻子就流血,火辣辣的不舒服。枫树鼻栓穿进去凉丝丝的……
小告完成后,父亲开始让牛大告了。
头回下地大告,牛鼻上系两根绳子,前面有专人牵绳子,后面扶犁的手上也有根。父亲特地选了块平整的沙地,犁下得很浅,一般地只半天工夫,牛多半熟了犁田活儿。
父亲驯了一生的牛,只碰到一次真正的烈性子牛。
这条牛直到大告时,它的反抗还在无声中固执的进行着。它用另种方式发泄它的愤懑。这是条牛牯子,拉犁时,你想让它停,它反而更快。想它快,它偏不走,鼻子又硬拉得人手生疼,根本不听人使唤。
父亲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牛。但人对付牛的办法比牛毛还多。他把这条不听话的牛牯子牵去拉碾盘,熬它的性子,这是最厉害的一招,再野的牛进了碾房就老实了。
牛被蒙上厚厚的眼罩,连双耳也被塞上了破絮,它成了聋子、瞎子,这对牛有很大的欺骗性,绕着磨盘转时,牛以为是在笔直地往前走,其实磨道是永远转不完的圈。这还不算,父亲把碾盘子四周铺着的草垫子全撤掉,换上一层三角形石子,牛不知碾房凶险,照例抖起性子,拖着碾盘跑了起来。
熬性子期间,每天只给它喂撑肚子的陈年稻草,这种草放久了,草捆中有的让老鼠咂碎了,有的让下蛋的鸡做过窝,草失去了初下稻场时青绿的妩媚,像是人老珠黄褐色的憔悴,牛只嗅了一下,马上没了食欲。即使在喂草时,父亲也不给它松下轭头。
第二天它明显地慢了下来,走路一歪一歪的,尖利的石子磨穿了它的蹄掌,每走一下,它就提起痛脚甩动着。
父亲适时提着鞭子出来了,掏出它耳眼里的破絮,不失时机地猛抽着它的耳尖,不停地发出“嘘”的轰赶声。只几天,牛被熬得毛色灰暗,骨瘦如柴,拖着碾盘晃荡着,风箱样直喘粗气,口里不停地淌着白沫。
打开它的眼罩,牛往日凶悍血红的眼神没有了。它耷拉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神色,不敢直视父亲。他试着“哇”声喝住,牛竟然像是士兵听到稍息声的样子,马上立住了。父亲拍了拍它的头,它讨好地舔着主人的手。
父亲把碾盘四周的石子扫走,铺上草,碾盘换上轻的,喂的草料是洒过盐水的雪白新稻草。就这样熬了它几天,再牵到地里大告时,人拿起轭头,它温驯地向后退着,自个儿钻进轭套中。拉犁遇到转弯,不用主人的吆喝,熟练地转过去。
牛性子再暴烈,一经父亲的手,很快成了人们养家糊口得力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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