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死亡的很多所谓“好处”其实本身就不成立。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年老的个体为年轻的个体留下了空间”的说法。但是要这个空间有何用呢?倘若年老个体适应度较差,那么不需要程序死亡,自然选择本身就可完成更新换代;而如果年老个体适应度更好,强制程序死亡反而不利于优秀基因传承。的确,这样以人类的标准而言更加“公平”,但公平可从来不在自然选择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我们固然可以面对命运自我安慰地寻找乐观的一面,我们甚至可以论证某些乐观的角度是真实成立的——但是,要论及它降临的原因,对不起,就是这般残酷。
扼住命运的咽喉?
这个局有无破解的可能?是有的。
与魔鬼的交易之所以划算,不但因为随时间的流逝,单只动物还活着的概率越来越低;而且是因为随着动物的老去,它的价值一般来说并不随年龄的增长而明显变大。
虽然前者无法挽回,后者却是有可能改变的。如果一种生物的个体价值与年龄成正相关,比如越大繁殖力越强,那就有可能得到超乎寻常的寿命。
这可能就是某些木本植物中发生的事情。很多植物的发育和动物不同,并非一套完整的计划逐渐成型,而是模块化逐渐添加。人类从生到死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而初生的木本植物可以从一两片叶子长成参天大树。随着植物的个体长大,它能开放的花年复一年越来越多,繁殖力越来越强,因此地球上最长寿的单体树木可以达到数千岁。
另一种手段是克隆——单体做不到的,克隆群体可以做到。著名的颤杨群“潘多”可能已经有8万岁的历史,地下根系相连,但地上部分独立。这实际上也是另一种手段的模块化,不过每个模块分开也是完整个体。
可能还存在其它未被我们发现的办法,比如著名的灯塔水母。它的“衰老”似乎是可逆的,至今还没有让人满意的理论解释。虽然没有人真的测过单只水母的寿命上限,但原则上这至少也算是一种不朽了吧?
麻烦的是,这些路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恐怕都走不通。我们需要另一条路。
我们的路
和浮士德不同,人的悲剧在于,当他终于发现罪孽并非不可挽回、终于意识到永生并不是痴心妄想时,他发现和梅菲斯托的合约早已签订,而并没有天使来救赎他。
演化是一件积重难返的事情,哪怕自然选择也不是万能的。人类的食道和气管交叉,视神经挡住视网膜,膝关节动不动损伤,大脑非常脆弱,这都是我们继承的不良遗产。这些都不是好东西,也没有什么物理定律限定我们,只不过改良它们带来的好处和改良本身面临的困难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即便如此,如果我们实行严格的优生选育,坚持百万年千万年,也还是有可能延长寿命、推迟死期的。可是人类成功之道,仰仗文化而非基因;文化若兴盛,自然选择必受抑制。一个人对社会的文化意义,和他的身体强健与否、长寿与否的关系正在变得越来越小。我们让尽可能多的人过上体面的生活、为人类做出贡献,其硬币反面便是那些体弱的人不再会被淘汰。说到底,眼下的这世界里能毁灭我们的,不是天然的细菌病毒,而是我们自己的文化产物;而为了对抗我们自己的文化,唯有拿出更多更好的文化。
而这些文化产物,就包括技术手段下的不朽。无论是意识上传,还是人工智能,还是人机结合,还是克隆再生,这都是智慧生物专属的潜在不朽方式。这些东西的好坏另当别论,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我们做出来了大自然做不到的一些事情,就是一件值得“不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