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确切地知道自己瘦了,虽然不过是一点点,但是相貌大概是要叫别人认不出了吧。空气中似乎蔓延着一种久违的、但却不忍重逢的气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之,丝毫没有预期的欣喜罢了。我的足尖像是穿梭在云端雾里,踩着虚无缥缈的淡然与无奈。
还是在那个拐角,阳光洒落在我的肩膀。她从对面的巷子里奔出来,手上的自行车钥匙也是一年多前的那一把;她那辆足足有26寸的自行车躺在梧桐树的浓荫下,安静如故。只是她并不陌生,个子也像是昨天的个子,举手投足一如往昔——因为我们同学了七年,还有幼稚园里的三年邻班。她还是那样招呼,从后面拍你的肩,微微的疼痛倒像是在唤醒某些岁月的记忆。于是,那条不宽的马路上,我们并肩而行——她似乎比我高得多,我的身体在平跟鞋上踏着丝丝的卑微——或许单纯是因为身高的缘故。
住在旧式的社区里有个好处——每一条并排的弄堂里都住着熟人,不时有人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看看你,唤你的名字。我们昔日的同学却大都搬了家,窗户里探出的脑袋往往也只是惘然的目光。我们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走到了校门。人还不多,只有几个男生在那里拉扯、谈笑,似乎也无心与我们说什么。
走进老师的办公室,只见几个女生围着老师的办公桌放肆地笑,宛若当年。我忽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直渴望释放的心扉,如今却自己掩上了。同过去一样,我始终有一颗淡泊的心——随着时间流逝,它已经悄悄形成了一种潜在的气质,让我显得安静、谦卑,有棱有角却不露锋芒。我不愿接近人群,以至那些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直到老师发现了我。意料之中,老师很直白地问我,期末考得怎么样?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好,我们没有排名的。”边上有同校的人说:“她太谦虚了,她成绩很好的。”老师看看我说:“你们学校那几个保送北大的,你知道不?我们学校毕业的就好几个,有一个人还和我们结过对子。”“上届学生会主席,我知道。”我还记得她。“等着你们的这一天!”老师笑了。我没有笑,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颤:目标没有给我丝毫的明朗,眼前依旧是迷惘的前途。
我所希冀的一幕始终没有出现,昔日的好友都没有来。大概是学校上课的缘故吧,我试图安慰自己。和她坐在去城西的车上时,我看见汽车反光镜中两张表情迥异的脸。她的眉梢微微扬起,脸庞上淡淡的红晕——她似乎欣喜却又略带羞涩,倒像是逃逸在时空之外的精灵,享受着片刻的闲适。而我呢,我的脸上掩盖着虚伪的欢颜,内心的无奈与惘然却显得欲盖弥彰——第一次,我感到自己的面目可憎,正如我那纠缠不清的多重性格。窗外,夜晚的酒绿灯红似乎提前降临,把城市的繁华渲染得纸醉金迷。窈窕霓裳,急管繁弦,隐约让人如履梦境——对我来说,这却是可怕的梦魇。我是害怕空闲的人,更是害怕颓废的人,而看见身旁那些目光惊艳同窗时,我的恐惧,却骤然变成了冷冰冰的叹息。我用手肘轻轻推推她——“我们就要去这样的地方?”“对啊,下午我们去唱歌。”她说。
目的地到了,但我却没有进去,只是伫立在门口——在喧闹的音乐声中,我忽然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是多么格格不入。溜冰场上女生的尖叫,游戏厅里上下跳跃的灯光……我闭上眼,试图寻找那个我思恋着的少年时代。那个宁静的校园里,紫藤弯弯,缠绕着石廊,撒下她厚实的绿裙子——追逐嬉戏的我们,似乎可以忘却时间的变迁。可是,如今,喧嚣的世事早已湮没了当年。
我向老师道了别,一个人漫步在七月的街头。恍惚间,我依旧踩着虚无缥缈的淡然与无奈。只是,我的心中,已多了一分释然。叹息之余,我忽然发现,孤独与清冷或许才是我的归宿。故人不见,倒也轻松自在——正如他们中的许多人见了我,亦有未被认出的侥幸。正是:同学少年多不“见”,五陵裘马自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