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光在部队的时候是个文艺兵,照相的技术就是在部队学的,后来复员回到农村,跟着父母侍弄家里的几亩土坷垃。不过,他从部队带回来一个傻瓜相机,有事没事喜欢拿出来,煞有介事地对着眼前的野花野草照一照。
那时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的很多男劳力都出去打工了,王德光在家里也蹲不住了,毕竟地里收来的粮食只够吃的,想过好日子,想翻盖楼房就得出去打工。王德光也出去了,跟着村里的人去城里干建筑队。
建筑队的包工头是本村人,对王德光还是蛮客气的。王德光是党员,长得白净,虽然不是很魁梧,但是说话的口气有一副领导的派头。包工头感觉他不一般,就让他跟一帮岁数大的人干些轻松的活。王德光不会技术,只能干小工干杂活。
工余的时候,王德光就从包里掏出那个相机,溜达到工地附近,对着远处的高楼照一照。其实他的相机里没有放胶卷,一个胶卷好几十,王德光暂时没考虑买。
到年底的时候,民工要放假回家过年了,包工头说,过年开工,不一定有人还来不来,咱们在一起照个相留个纪念吧。
大家伙说,怎么照,去附近的照相馆,人家不嫌弃咱脏才怪呢。包工头回头拍了拍王德光说,咱们身边不是有一个摄像师吗,他有照相的家伙。王德光扭扭捏捏站起来,说,我带了相机,可是没胶卷。工头说给你钱,你去买,多买几个,今个咱们要狠劲照。
王德光买了胶卷回来,百十个民工排成好几排,包工头咧着嘴站在当中,王德光喊了声茄子,大家伙嘴巴都咧开了。后来,人家就不喊他王德光了,都喊他摄影师。王德光嘴里虽然一再纠正,但是他听着是高兴的。
后来王德光就没出来干活,他的一个亲戚在县里当官,有一次他去那个亲戚家里,有意无意间说了句,我想为我们村奉献一下。
那个亲戚明白他的意思,改年年底,王德光就干了村支书。王德光本来就是党员,又有这个亲戚撑着,他上任这个村支书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了。
当了支书以后的王德光,就很少摆弄他的照相机了,一头钻进大队部,出来进去都是容光焕发。经常是几个村干部跟着,到村里转悠,指指戳戳,就跟县上的领导来视察一样。
有人在背后说,王德光县里有人,说不准哪天他能干到镇上。
王德光就很得意,走路时,昂首挺胸跟一只大白鹅样。不过,他干了几年村支书,还真的没干出什么业绩,他把业余时间又都用在了他的照相上。很快,他有了一部更高级的照相机,单反的,整天背着去水库,去山旁照相。大队部有订阅的报纸,他还参加了几次摄影大赛,获得过几个小奖。
村里原先跟他一块在建筑队干活的人,见了他,还是喊他摄影师,不喊支书,让王德光有些不高兴,就跟他们纠正说,别这样喊,喊名字,要不喊支书,这样喊,人家以为我工作时一心二用开小差呢。
有人就笑着说,你本来就一心二用了。王德光听了就很难受,决定真的要放弃摄影了,带着村民好好干一把。
村里有人家的孩子结婚,都喜欢请村干部去陪客,王德光就经常成为人家的座上宾。他端着酒杯喝了一圈,就去找那些前来拍照的镇上文化馆的摄像师拉呱去了。
我曾经见过王德光拍的照片,风景照,在水库边拍的照片,还真的不错,无论是从角度还是选景,眼光独到,有艺术家的眼光。
只是到后来,王德光的仕途并不理想,干了六七年村支书,没把村里干好不说,而且是越来越差,又传出他经常收礼,又不能给人家办成事,后来就有人举报到镇上县里。年底改选,王德光落选了。有那个亲戚保着,没怎么他,削职为民,继续与土坷垃为伍。
据听说,不干村支书的王德光也不再照相了,他那部人家送他的单反相机也被他廉价出售了。
前一段时间,在城市的公交车上我见到了他。我坐在后头,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是几个民工,而且声音很熟悉,我定睛一看,王德光在里面。五十多岁的王德光背着一个蛇皮袋,又干起了老本行,往返城乡间,跟人家干起了建筑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