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雪峰" /
而到市井中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我,每天被喧嚣的声音强迫淘洗着,被灯红酒绿浸染着,属于我的那一缕风不知道迷路了没有,属于我的那一种气息不知道是在紧裹着我,还是已经离散了?让我十分庆幸的是,虽然离开泥土和村庄二十余年了,但我在嘈杂的人流中依然能看到属于村庄人的风,在香水、脂粉、洗发水、美酒、汽油、海鲜等混杂的气味中,依然能嗅辨出那些熟稔而且亲切无比的乡村气息。
前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我乘火车去北京,在车窗旁一个人默默地独坐,忽然我感觉到一缕似曾相识的微风,惊愕地抬头看时,过道上静静的,并没有人走动。但过了一两分钟,我嗅到一种十分熟稔的气息,那气息有我故乡山风中青草的涩香,还有我故乡鹳河边水草的温润,有我故乡夏天田野中烤烟的辣烈,亦有我故乡秋天稻田中的醇爽。我站起来,轻轻地走到火车的车厢衔接处,看到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正把两个装得鼓鼓的蛇皮包放到地上,他穿着背心,裸露的肩膀被晒得又黑又红,憨厚的眉眼间闪着一丝希冀又露出几丝胆怯。我问他:“是西峡的吗?”他忙点了点头。我又问他:“是西峡米家坪的吗?”他愣了一下,又赶忙点了点头。我告诉他我与他是老乡,他疑惑地问:“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笑着告诉他:“是你自己的风,是你的气息告诉我的。”那夜,我俩在轰轰隆隆奔驰的火车上谈了很久,从彼此相识的乡亲谈到彼此熟知的农事。他庆幸在南来北往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位老乡,而我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蜕变,能在茫茫人海中识辨出自己的乡风和乡味。
很多个清晨或夜晚,当我步行穿过城市的一条条街道去赴朋友之约的时候,或当我披满城市灯红酒绿的疲惫夜光回家的时候,我无数次地臆想:如果那一座座高楼是我故乡的山峦该有多好,如果城市的一条条街道是我故乡的一道道田埂该有多好,如果城市的公园和绿化带是我故乡的稻田或玉米林该有多好。如果这样,属于我自己的那缕风就不会迷失了,它会在我将到未到之时,告知那群正在等待我的同事和朋友:我就要到了,不用再一次次拨打我的手机号码了;它会在我将归未归时通知我的家人,不用在深夜为我未归而担心了,因为须臾间我便会站在自家的门前。
偶尔回到老家的时候,我最喜爱的事情就是看一看属于自己的那一缕风,我到歪歪扭扭的村巷小弄里走动,看我的那缕风在轻轻地抚摸左邻右舍斑驳墙头上的丛丛青草,在轻轻叩动乡亲们柴扉上的古老门环,在轻轻翻动村头大树上细细碎碎却葱葱郁郁的皂荚树叶子。我喜欢到村庄后面的山冈上去,让我的风穿行在那静谧幽深的树林间,让我的风轻轻摇醒那些绽放得有些沉醉的山间野花。我喜欢到村子周围的田野间去,看自己的风在我三五丈远的前方,轻轻摇动玉米那宽大而墨绿的叶子,在我将要经过的稻田里荡起一层层翠绿的涟漪,或在刚刚收割过的空旷田野里,跟着泥土的腥香弥漫和飘荡,追随着田塍间“唧唧唧”的虫鸣或旷野间云朵投下的静静云影,去奔跑和飞翔……
“乡村的路带我回家。”我自己的风能领我回家,可是在那迢迢的岁月旅途上,还有多少人能拥有自己的风,还有多少浮萍般的世人能被他自己的风领着找到自己的根,也能找到自己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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