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悲鸿先生,都是江苏宜兴人。
我第一次见到徐悲鸿先生,是在宜兴家里。那时徐先生在初级师范教授图画,和我的伯父、姐夫都是同事,只听到大家都在说他的名字取得怪,以及许多有关他的轶闻轶事。如他服父丧,白布鞋里却穿双红袜;又说他兼授始齐女学的课程,天一亮由城里步行三十里赶去上课,中途过家门而不入……总之,他被看做与众不同的特殊人物。
有一天他到我家拜访我的伯父,在大厅上坐着谈话。我听说这位闻名已久的大人物来了,借故走过大厅去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深刻的印象。
徐悲鸿先生是长子,九岁从父学画,十七岁时父母为他娶亲,由于他不满这门婚事,离家出走,后来被父亲抓回去完婚。十八岁那年生一子,他为儿子取名劫生,意思是“遭劫而生”,后家里人将其改为吉生。
徐先生的故事使我对他产生了一种钦佩和同情兼而有之的复杂感情。那时候我只有十八岁,刚从古老守旧的宜兴来到五光十色的上海。我觉得他很有吸引力。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因为在我那种守旧的家庭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后来徐先生的太太在家乡因病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由祖母带,七岁时因为出天花而夭折。
有一天,我听到父亲在母亲面前谈他,我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父亲夸奖徐先生,认为他的人品才貌都难得,断定他是一个可造的人才。母亲默默地听着,不时颔首。最后,父亲慨叹地说:“要是我们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父亲的话意说得太明显了:虽然徐先生少年丧妻,但他总要再婚的。为什么要“我们再有一个女儿”呢?因为当时我姐姐已嫁到程家,我也和查家订了亲。如果再有一个女儿,很显然,父亲希望能有这样一位才貌出众、画艺高超的女婿。
牵手
有一天,同乡朱了洲先生到我家来,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他突如其来地问我:“假如现在有一个人,想带你到外国,你去不去?”
我听他这么一问,脑子立刻就映出徐先生的影子,这“一个人”和“外国”,同时构成强烈的吸引,使我心底的暗潮汹涌澎湃,不可遏止,耳畔仿佛响起嘹亮的喊叫声:“去呀,去!你为什么不去?”
我茫然地站着,衡量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去不去都将决定我未来的命运,当时我只有一种紊乱与无助的感觉。也许是朱先生猜中了我的心意,他低声告诉我说,这个人就是徐先生,他最近要到法国留学,很想带你一起去。
我听说过徐先生要到法国的事,可是我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要带我一同去,由于一向对徐先生的好感和爱慕,以及想逃避查家的即将迎娶,使我禁不住朱先生一再地催促,竟脱口而出:“我去!”
这以后徐先生便私下为我取了一个名字:碧微。还刻了一对水晶戒指,一只上刻“悲鸿”,一只镌着“碧微”。他把碧微的戒指整天戴在手上,有人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便得意地答:“这是我未来太太的名字。”人家追问他未来的太太是谁,他只神秘地笑笑。
徐先生开始积极地准备一切,他通知所有的朋友,扬言某月某日将启程去法国,其实他仍旧留在上海,为我申请护照,办理出国手续,购置必需的日用品。那段时期他匿居在辛家花园康有为先生的家里,当时康有为已经收他为弟子。
年,从上海到法国的航线不通,徐先生决定带我先到日本,再看风色。他把一切出国事项都办好了,定于5月14日清晨乘日本船博爱丸驶往长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