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的女孩,很有钱,很漂亮,独自住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很多优秀的青年追求她。一天,她发现有人往自己的信箱里放了一支玫瑰,没有经过什么修剪,歪歪扭扭地插在信箱里。
第一天很平静地过去,第二天,又是一支,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怒放的野生玫瑰每天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封封热切而羞涩的情书。
一个月后,她倚在窗边,纯白的纱织窗帘缓缓飘动。她看到了那个送花的人。
少年是骑着单车来的,普通的卡其色工作套装,眼神直接,额角上有薄薄的水雾。是汗呢?还是清晨玫瑰盛开之地弥漫的雾气?她攥着窗帘,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少年下了车,将别在衣角的玫瑰摘下来插入信箱,动作干净而熟练。她默默看着整个过程,她看见少年结束了所有动作走向单车,突然想出声叫他。但是,没等她叫,少年突然回了头。
他们的目光一瞬间对上了,谁都没有移开。少年突然笑了,如她想象的那样,眼中盛满朝霞。
她在那一瞬间爱上了这个少年。
少年依旧每天带着玫瑰前来,女孩依旧每天在窗后等待。有时少年对她展颜一笑,总令她失了神。她暗暗许愿,等到少年的花送到100支,她就走下楼对他说:“我嫁给你好吗?”
她把每朵花的花瓣摘下来晒干保存。她想着等到第100支送来,她可以用这些花制成枕芯,陪伴自己和爱人一个个甜蜜的夜晚。
女孩继续着她漫长而幸福的等待。第97支、第98支、第99支——幸福戛然而止。
第100支玫瑰该到的那天,男孩没有来。
那天下雨,风很大。或者他的车坏了,又或者那天他的玫瑰园一夜枯萎——总之他没有来。
然后,一个晴朗的清晨,路口再次出现了单车的影子。
来的不是他,是一个陌生的邮差。
“那个男孩怎么没有来?”
邮差不明所以地挠着头,仍然是卡其色工作套装:“啊,他辞职了。”
最终,她还是不知道那个乘着晨光出现在窗外的少年是谁,他的姓名,他会用怎样的语气呼唤自己的名字……她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失去了追踪的痕迹。
是我不必要的矜持将一切推向了无可挽回——她这样悲痛地想。
她很后悔,决定不再理会什么第100支玫瑰。她要一直等,等少年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次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我嫁给你好吗?一定要说出来!
流光易逝。女孩终生未嫁,垂垂老矣——她仍在思念那个少年。
她死了。她的富足与曾经的美貌使她的葬礼成为这个城市轰动一时的新闻,同时,她和少年的故事也渐渐传播开来。
这一天,一家人早上起来,吵吵嚷嚷地做早餐、洗漱、吃饭。老奶奶冲老爷爷喊:“你怎么总戴错我的假牙!”
孙子们在桌子周围围坐一圈,儿子女儿忙着化妆看报纸,最年长的孙女涂着指甲油说:“喂,你们知道最近死的那个女人……”
餐桌上没几个人在听,指甲油涂出去染到手上,她看着碰到自己手臂的爷爷,皱起眉,转头对父母扬声道:“爸、妈,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带爷爷去看病,他总是手脚不稳,把我的指甲油都碰歪了。”
老爷爷手脚一直在颤。
他患了帕金森综合症。连嘴也在颤,话也说不清,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事实上,他想说:“我当年也曾给人送过玫瑰。虽然那些玫瑰是老板前一天夜市里卖剩下的。我一户一户挨着送,最后一户住着一个女孩,人长得漂亮,应该也蛮有钱——不比你们讲的那个女人差到哪儿去!”
他靠坐在椅子上,略眯起双眼,神情恍惚,像是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梦境里。
“我送了很多天——如果不是你们太奶奶那天拉我去相亲不得已请了一天假,结果被老板解雇了,也许早就超过100支了……”
餐桌前依旧喧闹不堪,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丝丝缕缕地泻满客厅,微风羞怯地掀起窗帘一角,又仿佛被客厅里的喧闹惊吓到,慌乱溜走了。
他却恍然看到那个倚在窗前的女子,含羞带怯,似一朵半开半闭的玫瑰,馥郁芬芳,清晰如昨。昔日的少年突然笑了,如当年一般,眼中盛满朝霞……
有好久好久,我没看到一架飞机了。或许根本视而不见吧!大多数的日子里,我靠在藤椅上仰头看天。晴天时看透莹的碧色,阴天时看沉沉黑云急速逝去。
年纪大了,也忙了大半辈子,只有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吧。但我总感到强烈的寂寥,尤其是上午全家外出,整个屋子只剩下我和寂静清冷。
“爸,您年纪大了,应该做些有益健康的积极事儿,运动啦、种种花啦、养养鸟什么的,不要整天坐着沉思。”儿子这样劝我。
我能做什么呢?提不起劲儿了。瞪着天,找寻飞机时,却想起了妻。那仿佛,是前世的事了……
那年我们都很年轻,我和她同班,她并不是一个才华洋溢出类拔萃的女孩,而是很安静。偶然一次联谊,大伙儿一块儿出去走走。那天天气相当晴朗,蓦地,不知什么地方冒出了一声:“飞机!”稚嫩的童音,大概是远处的小孩子吧!却发现她忽然一震,抬头伸手一兜,握住了什么,伸拳向我,这个离她最近的人。
“打我一下!”她说。虽是疑惑,但基于同学的礼貌,我还是拍了一下。
然后,出乎我意料的,她把手里的东西吃了下去。“传说,只要看到飞机,抓住它,请别人打一下你握有的手再吃下去,抓满一百架,愿望就会实现!”她的眼睛映着湖蓝天色,如水般清澈明透。
刹那间我觉得她好小,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带着混沌初始天地乍分的小孩般无邪。
我们从此相识。
婚后,她清丽纯真如昔,依然抓飞机许愿。初时,我爱读她许愿时眼中的欢愉期待,及脸上漾开的盈盈笑意,爱帮她找寻天空的翅膀,爱她在吃下去后问“几架了”。我愿把她玲珑的愿望捧在掌心。
后来,孩子出世,我不再帮她找飞机了。我认为母亲必须要有母亲的娴雅稳重。
孩子上小学时,有一回全家出游,她兴致勃勃地握拳。“打我一下!”当时我正在开车,不知怎地厌烦起来:“够了,你多大了,还玩小朋友的把戏?孩子大了,你也要学着长大一点,独立些,稳重成熟些,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龄早就过去了。”
她轻轻把拳着的手张开,凝望着掌心。那一次郊游,她多半沉默着。
前年,她住院了。床位靠窗,她时常凝视着窗外的蓝天。
一天,我正在看报,猛地一只拳伸到我面前,我大骇,心忽地一抽!她仰着期盼的眼神望着我。多久远的事了?自从那次郊游后,再也没看过她抓飞机,我舍不得出口,轻拍一下。
“几架了?”我柔声问道。“86。”她的声音微弱如丝,但眼神闪了一下,恢复从前晶莹清澈的光采。“帮我抓满100架,好不好?”她细声说。数不尽的愧疚亏歉在心底升起,我把多少想说的话压下,吐出一声“好”。但毕竟窗子太小,一方天空能找到多少架飞机呢?
还差8架时,她就走了……
好久以来,我痴痴望天,为什么我不许她抓飞机许愿?伤害一颗纯真如孩的心是我所乐意的吗?这是一种期待,一种盼望。生活中有了带来希望的飞机,意义也就不一样了啊!曾仰头望天,天除了美丽,更有闪亮的梦想在……
忽然,一架飞机滑行而来。轻轻地,我抓住了它,自己拍自己一下。第一架!
天空,蓝得像她的眼睛,纯真而清澈。
生活中有了希望,意义也就不一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