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8年6月的校园,我张开双臂拦住周西昂的去路,彼时他正和一堆狐朋狗友闲晃,回头见我,英俊的脸笑得变形:“哟,谁把我们大名鼎鼎的才女付梓叙弄成落汤鸡啦”。
我现在的样子的确够雷人:衣服全湿,裤脚往下滴水,几撮头发服帖地搭在眉尖。
他揉掉眼角笑出的泪:“想引我注意的女生不少,你算下足本钱了。”我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以为找人拿水泼我我会像那些人一样忍气吞声啊?小混混!”说完从背后抓出一早准备的水桶扣到他头上。
我撒腿朝校门跑,后头跟来他急速的脚步和叫骂。两个人就像疯子一样奔跑在16岁风涌蝉鸣的盛夏。
绕过下一个巷口就到家了。
在门口,我撞上了付国强。
付国强醉醺醺地把我提起:“怎么不在学校”?我瑟瑟发抖,想说是他把我“追杀”回来的,一看,周西昂竟然消失了!
付国强,我的父亲,把我小小的身躯摁在墙上,从腰上扯出皮带,一下一下狠抽,骂着叫你逃学!将来最好和你妈一样滚出这个家!
我尖锐地叫喊,却听见邻里人家门窗关紧的声音……
我环抱着自己蜷缩在墙角。低着眼,一双NIKE跑鞋出现在视线。鞋主人蹲下来用纸巾擦去我的泪水、血痕,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是先前“追杀”我的周西昂。
我哗哗地往下掉眼泪……
二
等太阳晒干我们两个落汤鸡,周西昂带着我逃课去“红房子”吃西式牛排。
我说:“是你先叫我们班几个女生泼我水的!”
他伸出三根手指作对天发誓状:“我周西昂敢作敢当,绝不对女生动手,泼你的人不过是拿我当借口。”莫非我错泼“好人”?的确,我成绩优秀,相貌平凡,性格内向,不擅长与人交往,在班里看不惯我的人一抓一大把!
我带着歉意问他:“你经常来这里吃东西啊?‘红房子’不是一般学生消费得起的。”他扬起嘴角笑得很甜:“我妈经常带我来这里,她总喜欢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送到我嘴里。”
结账时,我很不矜持地打包带走剩下的牛排,周西昂拿钱付账。服务生递来意见簿请他填写,他不耐烦地抛给我处理。
意见簿上写着好听的名字:红房纪事。我只写了一句:希望付国强少喝点酒。
回到家,付国强喝得烂醉如泥。我吃力地把他搬上床,用温水擦他的额头。凝视着他的面容,我的心里冒出不知名的感觉。是恨吧,若不是他脾气暴虐,动不动打人,把工作的气撒在妈妈身上,妈妈也不会不堪暴力而离家出走。付梓叙本也能跟其他女孩一样,穿着清凉的白纱裙,在夏日下笑得幸福。
我这么恨他,却还是把从“红房子”打包来的牛排热好,放在他面前。
三
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叫进办公室。
班主任的目光寒冷:“有同学跟我说昨天看见你和周西昂在一起。”我的脸“刷”地红了。“付梓叙,我知道你一定是被胁迫的对不对?那个周西昂啊,仗着老爸是公安局局长,就是个小霸王!成绩不好又爱为非作歹,离他远点知道吗!他就喜欢捉弄你们优等生。”我咬着嘴唇,本想为周西昂辩解点什么,无奈班主任的眼光热切。我心虚地说了声“知道了”就转身离开。一出办公室门,竟遇见周西昂!
周西昂一声冷哼:“是啊,不要紧,反正我‘成绩不好爱为非作歹’,以后你要记得离我远点。”他背过脸迈出离开的步子。
虚伪、伤心和委屈一下淹没我,我对他的背影咆哮:“你这种在阳光下长大的人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必须要保住奖学金的苦衷,知不知道如果我被保送到大学我爸能省多少钱。谁不想像你活得自由潇洒,可除了学习成绩,我没有任何出路!”想到残破的家、酗酒又暴力的爸爸、不知去向的妈妈,我泪如雨下。
我呜咽着。一双纤瘦而有力的手伸过来揽住我。他的声音绵软:“哭起来难看死了。对不起。”他忽然拉起我朝体育馆的方向跑。
当我被拖进体育馆时,还多了几张熟面孔———竟是那天拿水泼我的女生!正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我们。
周西昂指了指她们对我说:“看着办吧!”我说:“同是女生,即使你们看不惯我,也没必要把不喜欢的人赶尽杀绝。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说完我示意把她们放回去。周西昂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说:“生活不阳光的人本身就像个异类,我不怪她们,因为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扬手把我拉到他身边,对着我通红的脸说:“我喜欢这样的你。”窗外的光越过周西昂的发梢,把我温暖地包裹起来。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发光的是他而不是太阳。
四
像所有校园小说情节,我和周西昂顺风顺水在一起了。学校里我依然要遵守老师“离周西昂远点”的告诫,校外才比较大方地走在一起。
周西昂把我再次带到“红房子”。他叫了一桌的甜品,谈着心爱的NBA、科比•布莱恩特、魔兽世界……
我对着他美好如玉的脸发呆,明明是个毫不掩饰、心地单纯、直来直去的男孩子,为什么总被人说成为非作歹的小混混呢?他们眼中的小霸王周西昂,却是我付梓叙孤寂天空中耀眼的太阳。
突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他掏出紫灰色的NokiaN75手机出去。我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还在想等下该怎么打包回去给付国强。20分钟后,从外面回来的周西昂像变个人,尽管他极力掩饰,却藏不住眼里的疲惫。
“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只是付梓叙,如果某天……没什么。”
周西昂想要说什么,却最后只是不自然地笑笑,安静地接过招待员递来的“红房纪事”,只是他这次并没有叫我写。
周西昂送我回家,我们一路无言,走到家门口时,他欲言又止,终究在响起付国强的咳嗽声时,他伸手捏捏我的脸:“要好好照顾自己。”
付国强黑着脸开门:“怎么比平常回家晚了一小时”
我把点心塞给他,心神不宁地回到房间,脑袋里全是刚才周西昂的落寞背影。
五
来学校的时候班上已喧闹得不可开交。
“隔壁班那个小霸王周西昂转学了!”身体瞬间僵硬,几个尖锐的女声又响起:“他那个局长爸爸收受贿赂的事被查出来了,还一连引出了几桩贪污案,不仅要坐牢,连他们家财产都没收了呢!现在只能和他妈去投奔亲戚,他再也不是什么小霸王再也不能嚣张喽……”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班,周西昂的位子是空的!狂打他手机,也是关机。
我失魂落魄地蹲在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
六
就在周西昂消失的第30天,我又一次来到“红房子”。我花了一星期早餐钱,点了一杯夏威夷果汁,从服务员那里要来“红房纪事”,手颤抖着一页一页往后翻,突然,熟悉的字映入视野:
梓叙,真的很想问你,如果某天,我一无所有,你还愿不愿意在我身边。可是,我不能说这么自私的话对不对?因为,周西昂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闭上眼睛,少年美好芬芳的脸忽现,青春仿佛在瞬间全部枯萎。
时间一下跃到了2009年,我仍在寻找周西昂,我们一定能重逢,一定。
如果你懂我的故事,如果你遇到脸上有水果芬芳的少年,如果你见过我的太阳,请一定要替我告诉他,付梓叙一直在“红房子”前,静候他的归来。
我相信你也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全部,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