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军人,由于他工作的原因,我们经常搬家。我就像一叶浮萍,总是在漂,我比一般人更渴望安定的日子。大学毕业后,我与大学同学柯军结了婚,在我度过了大学生活的济南安了家。那时柯军在邮政部门下属的一家企业做业务员,我在一家电视台做文字编辑。
我的生活无风无浪。我知道柯军十分爱我,视我为生命,我对这种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十分满足。
我想我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如果我没去做一个谈话节目的主持人,如果没有遇到冯志诚。
冯志诚是省直机关的一名年轻的处长。两年前我在做文字编辑时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一直未能谋面,直到我被邀参加一家企业的商务活动。在那次活动中,冯志诚致了开幕词。我被他的发言吸引了。
会后庆祝活动的高潮又一次把他抛在了我的面前。那家企业别出心裁地做了个心形大红礼包,里面有他们最新设计的产品。他们规定把这个礼包从主席台上往下抛,谁接到就让谁去介绍这款产品。抛礼包的当然是冯志诚了。我绝没有想到这个礼包会像炮弹一样穿过重重阻截飞到我的手里。当我在掌声和尖叫声中走到主席台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礼包突然破裂,飞出五光十色的彩纸,飘满了整个主席台的上空。在灯光闪烁中,这个新奇而刺激的见面镜头就这样永久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在接下来的歌舞表演活动中,跳舞很少出错的我,在和冯志诚对舞时,竟然频频踩着他的脚尖。
那天是冯志诚开车送我回去的,道别时,我们互相留下了联系电话。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我做完节目下楼时,门卫告诉我有一个观众想见我,并递给我一个礼盒。礼盒里面躺着一张精致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嘿,妇女节快乐,小天使。”简单的一行字却让我的心头不经意间掠过一丝惊喜。四下张望时,冯志诚很绅士地走了过来。
在一家别致的咖啡厅包间里,我知道了冯志诚的家庭故事。他有一个5岁的女儿和一个非常爱他的妻子。他说他的妻子属于典型的贤妻良母,整天只知道相夫教子,没有一丝活力。他和她在一起只有踏实没有惊喜。他的坦诚让我吃惊的同时也拨动了我心里埋藏得很深的那根弦。我的丈夫何尝不是那样。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猜测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会做一些连保姆也能做的事。我没敢往下再想。那一晚,我们聊得畅快极了。
冯志诚的出现总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两个月后的一天上午,他突然打电话说在我办公楼下,想见我。等我飞快地冲下楼时,他递给我两张去北海的机票,说已给我办好了一切手续,只等我去那里放松放松心情。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是他从我主持的一次节目中偶尔和听众谈起我想去北海游玩得来的时候,惊喜的眼泪肆无忌惮地爬满了脸颊。
我们在北海度过了狂风暴雨般狂烈的最激情最难忘的一个星期。在那个星期里,我没有因为背叛丈夫而感到一丝不安,一切自然得就像我真是冯志诚的妻子一样。每天,我一睁眼就被他逗得乐呵呵的。我的心都醉了!
我清楚自己属于“外面是个湖,里面是个海”的那类女人,内心泛滥着激情,一有机会,便会喷薄而出。我虽然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可是我真的投入进去了!
冯志诚爱我爱得发疯。这种幸福的感觉让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和他在一起,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里,一分一秒也不分开。
从北海回来后的第三个月,冯志诚为我们的约会租借了一套公寓。他捧着我的脸说:“酒店多没情趣,我们该有一个自己的天地了。”明知一个有妻子、有社会地位的男人,不肯轻易让爱做主,我还是答应了。也许我和那些为爱做情人的女孩儿一样,潜意识里也有征服欲:他爱我,或许愿为我放弃世俗的羁绊。
做了情人,就很难保持一颗优雅的心。好比战争中的人,胜利、掠夺的欲望总是高于一切。冯志诚很忙,每星期只有一个晚上有空来公寓。为了这一夜,我煞费苦心:买色彩绮丽的郁金香,点香味蜡烛,穿不经意中透着性感的内衣,甚至学煮法国大菜。我希望他在公寓里的每一分钟,都完美、销魂。
不久,冯志诚被省里列为跨世纪干部重点培养,安排到一个地级市里任市长。虽然他的职务变了,可我们的恋情在跨越空间隧道后逐渐达到高潮。他依然给我带来让我激动的彻夜难眠的惊喜。有一次,他去上海出差。那天,他乘坐的飞机遇到了罕见的气流,险象环生。他失魂落魄地走下飞机,第一个电话打给我:“飞机遇见了气流,我差点没命……你知道吗,当时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后悔没娶你,我现在才明白,我有多爱你。”我在电话的这一头,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还有一次,就在他带队出国访问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打电话说想见我。那天正好下着暴雨,他连夜驱车100多公里来到了我们的公寓。他紧紧地搂着我说白天见面时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这次出国我希望他带点儿什么礼物回来。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当时的兴奋,只觉得脑海里充满一股幸福的眩晕。他离开很久了,我的嘴唇还留着他的气味,我的身体还感觉到他的热度,那种温柔的感受从我的心里一直漫延到四肢百骸。一瞬间,我甚至有了和丈夫柯军分手的念头。
回家的途中雨越下越大,从出租车上下来,我狼狈地往家走,突然看见了丈夫柯军的身影,他在等我回家。他的裤角已经湿了,看到我,他的眼睛湿湿的却亮亮的:“我打电话到你单位,说你早走了,我很着急,一直等你,真怕你出什么事!”他很平淡地把伞递给我。那一刻,我的心里只有惭愧和内疚,离开丈夫的决心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自从感情走私后,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没有规律,各种不回家的借口也越来越多。恋爱可以使人变得聪明,其实婚外情不仅让人学得聪明谨慎,更多的还有一种无言的痛。现在我已记不起来自从有了外面那套公寓后,我和丈夫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了。但不论我多晚回家,桌上都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柯军还是一如从前对我呵护得无微不至。他从不多问我在外面做什么,甚至连一个责怪的眼神都没有。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柯军越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爱我,我除了在心里累积犯罪感外,竟然还有点儿庆幸和冯志诚走到了一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冯志诚的事还是在一些人中间传了开来。我不知道丈夫柯军听到些什么没有,我每次回家,他待我仍然是中规中矩,从他的脸上我读不出一点儿变化。我甚至故意告诉他现在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他说闲言碎语是别人的,只有生活和每个实实在在的日子是自己的。他爱我,他不会拆散这个家。他说就是死了也不会相信我会背叛他的。
不过我还是发觉床头柜里多了瓶安眠药,已经吃了大半瓶了,他的人也变得有些消瘦。他给我的解释是近段时间工作不好,压力很大。我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我决定让冯志诚不动声色地帮帮他。
在冯志诚的关照下,他们市里的很多业务都主动找到柯军。过了不久,柯军在他们局里的业务就出类拔萃了。在年终考核时,柯军被提拔到了科长的岗位。我终于看见柯军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我不知道为柯军做的这些是不是在还债,但我的犯罪感却在他的微笑中开始融化了。我甚至隐隐感觉,我找到了一个和冯志诚继续激情下去的理由。在这个理由的掩盖下,我毫无顾忌地和冯志诚约会,享受着丈夫柯军无法给我的兴奋、快乐以及分别时酸溜溜的牵肠挂肚。
我和冯志诚的地下恋情一直燃烧了两年多。在那段时间里,我好像又回到了校园时诗意缱绻的日子,每天都容光焕发。我的事业和爱情齐头并进,也跨上了一个很高的台阶,从一个不知名的主持人,成长为很受观众喜爱的王牌主持!这时的我已经适应了这种激情惬意的生活。这么一直下去,我们的故事也许有一个美丽的结局。可没过多久,这种美丽的生活就被冯志诚搞得支离破碎……
那是5月的一个下午,冯志诚急匆匆地直接来到台里找我,这在我们两年多的交往中还是第一次,他一见面就拉着我说回公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苍白的脸色,我意识到出了大事。等我们匆匆回到公寓后,他急促地说今天晚上有个非常重要的宴会,我的表现将起决定作用,到时他会暗示我多敬酒。我根本没有时间过多考虑就匆匆地赴宴。到了宴席上才知道今天出席的都是纪委的一些人员。我按照冯志诚的眼色不断地给他们敬酒倒酒。酒酣耳热之际,冯志诚拉着我来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说了一段让我又羞又气的话。他问那个中年男人是否看得中我,如果喜欢,今晚就让我陪他。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种电影上才有的片段会出现在我的身上,这个在我心里藏了两年多的梦中情人、这个跟我柔情蜜意的男人怎么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我愤怒地回到了公寓,冯志诚也尾随而至。他沉默,我也不说话,我想他肯定是在考虑怎样说出一个让我可以接受的理由。
原来他从当了市长后,就一直动心思怎么高升回省里任职。在他以前一些朋友的点拨下,他开始走捷径。而走路子是需要活动经费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收取下属官员送来的贿赂。现在有人举报了他,纪委已开始对他进行调查。他不想失去官位,想让我去用我的身体勾引纪委的调查人员……他说在一年前就有过利用我容貌的打算,最后仅仅因为对我割舍不下才没有实施。这真是美丽的开头不美丽的真相。我暴怒了,打碎了客厅里的所有摆设,摔门而去,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曾经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乐园,现在已经变成了我的地狱。
我甚至明白他为什么不娶我了。自从那次飞机事件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再也没有提起“我想娶你”的话。有一次我们在公寓里激情时,我问他:“什么时候,我能做你的太太?”他仿佛吃了一惊,身体也好像因为这个问题缩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之间的情趣也因这句话被彻底破坏了,他尴尬地穿衣说还有事先走了。他想娶我,是假设飞机出事,末日来临。然而,飞机好端端落地,生活依然崭新——他也没有了娶我的理由。
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家了。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有一封信,是丈夫柯军留给我的。柯军说他是爱我的,世界上没有人像他一样爱我疼我。他说从结婚到现在他只有一件事情欺骗了我,就是对我的越轨行为早就知道了。700多个夜晚,他痛苦得只能以安眠药来麻醉自己的神经。他在苦苦等我回头,可我迟迟没有醒悟。他顶住了来自我的同事和邻居们的议论,却无法面对他的同事们的指指点点。每次,看见同事对他点头或微笑,他都能够感觉那眼神像一把刀一样直刺心窝,剜得他鲜血直流。昨天,突发的一件事更是捅了他致命的一刀。本来他们单位决定今天集体去旅游的,当时他们领导宣布消息后,大家在兴奋地谈论哪些人会带自己的另一半参加。他的一位下属问他带不带爱人去。旁边有一位插嘴说,当然不会去,就是去,可能也不是和他去。他们还就这个事打赌……他内心苦苦支撑的尊严片刻间就支离破碎了。他选择了自我毁灭。卧室里,柯军表情痛苦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冷了。床边散落着几颗安眠药。
眼泪涌出了我的眼眶。曾经,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害怕丈夫发现我的不忠,害怕他用种种不堪入耳的脏话骂我,而柯军即使在万念俱灰时也懂得保护我的脸面,维持自己的尊严。他是多么爱我,又是多么刚烈、善良、仁义。而我却一次次背叛他去抢夺自己原本并不需要的东西,把他逼上了绝路。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弥合心里的伤痛。因为我是一个感情罪犯!
我无法在这个城市里继续生活下去了,我准备离开。在生命的旅途中,有些人注定成为你的克星。但是,我依然要深深地感谢他们。正是有着他们的啄食,才使我现在更加惜爱生命的丰盈,执手生活的甘美。
王伟民/荐
（读书人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