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看十一就要到了，林志君时不时地念叨着，是不是该来一次出游啦？林彤也想出去转转，可昂贵的旅游费用让她犹豫不决。她是靠打工来维持学业的，干家教，做餐馆服务员，几乎占用了她大部分的休息时间。即使如此，要不是在林志君的周济下，她很难走过大学的三年。 对于林志君，林彤曾一度怀疑他用心叵测，因为她们的相识并不一般。 一次，林彤在餐馆下班回家途中，遭到三个混混的骚扰，是林志君突然出现，才让她逃过一劫。可林志君完全没有英雄救美的豪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个劲地给混混说好话。 最后，混混把林志君打得鼻青脸肿，才悻悻地离开。林志君流着鼻血，还笑嘻嘻地说，要是拼命，即使占了上风，也难免以后遭到混混的报复，毕竟你还要在餐馆工作。 林彤当时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可笑。不过，从那以后，三个混混倒是没再骚扰过她。 后来，林彤才想起来，在那件事以前，林志君曾不止一次地在她的面前出现过，有时在餐馆里就餐，有时在门口游逛。林彤怀疑，那场惨淡的英雄救美是林志君故意导演的。 林志君除了嘴里满是稀奇古怪的话外，做人倒还本份，每天骑着自行车把林彤送回出租屋，又只身赶到十多里外的学校。林志君和林彤是一个学校的，比林彤晚一届，算是林彤的学弟了。林彤慢慢接受了这个护花使者，也接受了他的给予，一些生活费，笔记本电脑…… 两年过去了，林志君从没问及让林彤痛心的家事，也没提过分的要求，即使在风雨夜，他也不在出租屋留宿。提起这件事，林彤的同学都不相信，说除非林志君生理上有问题。 每逢假期，林志君都提旅游的事，但没有这次如此急迫。林彤也动心了，她说出旅游目的地的时候，声音很低，因为那是一个很小的城市，虽然周围也有些风景，但都是名不传经不传的。 没想到，林志君竟高兴地答应了。看来，只要不憋在屋里，去哪里旅游，林志君都无所谓。 为了能省下住宿费，在林志君的建议下，林彤登录了沙发客网站，在里面找免费的“沙发。” 林彤对能在那个小城市找到暂时栖身的“沙发”，并不抱多大希望。可她还是找到了，而且是在同一个小区的两个“沙发。” 经过一番交流，她们最终和其中一个沙发客达成协议，同时从所在的城市出发，去对方所在的城市旅游，为对方提供免费的住处。 林彤还有点儿顾虑，房毕竟是她租来的，如果损害了东西，她吃罪不起。林志君拿着相机把屋里拍了一个遍，说是，如果沙发客损害了东西，照片可以作为证据。林彤觉得林志君是在做鞭长莫及的事，可她也没反对。 二 十一到了，她们踏上了旅途。 林志君一路上扮演者开心果的角色，可林彤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经过近一天的颠簸，她们顺利到达了，也找到了那个沙发客所在的小区。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她们在邻居家里拿到了房门钥匙。 林彤惊讶地看着这个沙发客房间的摆设，又疑惑地看着林志君。 林志君笑着说：“我脸上又没名胜古迹，值得这么看吗？” “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林彤说。 “奇怪？没有啊，和你的出租屋没什么区别！”林志君说。 “就是没区别才奇怪呢，是太没区别了，家具的颜色、摆放和我的出租屋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更好吗？就当在家里，免得失眠了。”林志君说。 林彤拿出手机给她出租屋的邻居打去了电话，她曾嘱托邻居帮着照料出租屋。邻居的回答让林彤更加吃惊，那个沙发客并没去出租屋。 林彤把房间的钥匙还给了沙发客的邻居，拉着林志君离开了11楼。 林志君在后面急急地问，干嘛留着好好的房子不住？ “这个人太神秘了，他说去我们所在的城市旅游，却没去出租屋，他和我的房间布置也太相似了，这绝对不是巧合，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呢，我们还是防着点儿好。”林彤边走边说，“我们不是还有一个‘沙发’可去吗？” 林志君没再说什么，跟着林彤找另一个“沙发”所在的位置。 她们找到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温和地看着门前的两个年轻人。林彤说明了她们的身份。中年妇女亲热地把她们迎进屋里，沏茶倒水，忙里忙外。 丈夫在外工作，儿女都在上大学，她一个人在家。中年妇女说的情况和在沙发客网站留的信息相同。中年妇女姓童，林彤称呼她童阿姨。 一番客套后，童阿姨去忙自己的事了，林彤开始打量整个房间。三室一厅，家具有些年头了，与新房不太协调。 林彤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她仿佛穿越了时空，几年前，她家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她还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娇。可现在不同了，妈妈与她阴阳相隔，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想到这些，林彤眼里闪起泪花。她禁不住向西面的卧室走去，她推了推门，门竟然锁着。 “光顾着忙了，没带你们到处看看。”身后传来童阿姨的声音，“这是我姐姐的房间，她很久没来了。” “童阿姨，你家的摆设太像我老家了，以前，这个位置的房间是我妈妈住的。”林彤尴尬地转过身。 “是吗？你妈妈一定很爱你。”童阿姨说。林彤点点头。 晚上，童阿姨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来招待林彤和林志君。林彤有些拘谨，林志君却不见外，一个劲地给林彤夹菜，俨然成了主人。林彤脸上挂不住了，直给林志君使眼色，林志君才收敛了些。 三 晚上，林彤和童阿姨各住一间卧室，林志君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成了真正的沙发客。 躺在床上，眼前是熟悉的环境，林彤还是久久不能入睡。她在瞒着林志君，她来这个城市并不是旅游的，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 三年前，她爸爸在妻子去世不到一年的时候，没征求林彤的意见再次结婚了。林彤在爸爸结婚的同一天离开了家，只身一人去了陌生的城市上大学了。她发誓不再回来，因为她想不通，爸爸为什么那么急切地让别的女人取代妈妈的位置，他太无情了。 爸爸给林彤打过电话，甚至跑到她所在的学校。林彤当着很多同学的面，把爸爸拿出的钱，扔得漫天飞舞。 三年过去了，她也曾想到过疼爱过她的爸爸，可她实在无法原谅爸爸对相守十多年的妈妈如此快地淡忘。她这次回来，是想到妈妈的坟前看看，也许爸爸三年中只是享受新家的欢乐，妈妈的坟前可能已满是荒草了。 林彤回想着这些，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林志君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作为旅游交通工具的自行车。两人在童阿姨的目送下，离开小区，开始了一天的旅行。 旅游线路是林彤定的，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穿行。 在城市的广场前，她们停住了。林彤怔怔地在广场上站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这里以前是一个居民区。”是的，这以前就是她家所在的地方，可现在却是时过境迁了。说完这句话，林彤才意识自己说漏了嘴。 “时间会改变一切嘛。”林志君显然没有注意到林彤话的意思。 她们又一路来到了城市的边缘，那里有一块墓地，林彤的妈妈就葬在这里。林彤想去祭奠一下妈妈，可又不想让林志君知道，正想不知怎样支开林志君的时候。林志君说，天要下雨了，他去买件雨具，让林彤在这里等等。 林志君走了，林彤也加快了脚步，她买了把笤帚和一束花，匆匆向墓地走去。 墓地扩大了很多，林彤还是很快找到了妈妈的坟墓，坟墓周围竟然很洁净，是有人刚刚清扫过，还有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 她把花踢到一边，把她的花放在墓碑前。多年淤积在心里的委屈和对妈妈的思念瞬间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不一会儿，秋雨唰唰地下了起来，凉凉地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本想多陪陪妈妈，可秋雨越来越大，不容她停留。 临走前，她把踢开的花又放到了墓碑前。 走出墓地，她看到林志君正等在外面，手里撑着一把伞。林志君什么也没问，只说，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林彤上车的时候，打了个寒战。 晚饭，童阿姨还是做得很丰盛，可林彤却没吃多少。 夜里，林彤身体发烫，头疼得厉害，她生病了。已近半夜了，到哪里去找医生呢？还是忍忍，挨到天亮再说吧，她想。 可是，病来如山倒，她的体温在迅速攀升，她被烧得迷迷糊糊的，在不自觉地喊着妈妈。 她感觉有人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然后，抬起她的上身，让她喝水。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了童阿姨。她强撑着说了声谢谢。童阿姨说，你烧得很厉害，先做一下冷敷，医生要等一会儿才能来。 童阿姨一遍遍地给林彤做着冷敷。医生来了，给林彤打上了点滴。 第二天，林彤的体温降下来了，可身体还很虚弱，旅游的事只能暂缓了。这倒没什么，让林彤过意不去的是她这个只想暂住的沙发客，却在这里养起病来了。 童阿姨忙前忙后地伺候，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好吃的。林彤感觉到了家的温馨，如果妈妈在，也会这样不知疲倦地照顾她的。妈妈的照顾是无需回报的，可外人不同，她不知该怎样回报童阿姨。 四 第三天下午，林志君按照林彤的吩咐去买向童阿姨表示谢意的礼物去了。林彤一个人走出房间，三年了，家乡变化太大了，她想找一找以前的痕迹。 不知不觉来到了11号楼，她带着一些疑问走了进去。 她敲了敲那个沙发客的房门，按说里面应该没人，可是，门却应声开了。 看着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林彤半天没反应过来，竟然是爸爸！他的白发又多了些，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但很快他就惊喜地叫道，林彤！ 林彤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了，转身跑出11号楼，任凭爸爸在后面追着喊她的名字。 她跑进童阿姨家，把爸爸关在门外，泪水再次爬满脸颊。 童阿姨听到了叫门声，从卧室里走出来，轻声对林彤说：“你爸爸是爱你的，他几乎天天都在想着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和他见见面呢？” 林彤惊讶地看着童阿姨，“您怎么知道敲门的是我爸爸？” “因为这里也是他的家，”童阿姨打开房门说，“林彤，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你们？！”林彤迷茫地看着进来的爸爸和身边的童阿姨。 “我就是那个让你一直忌恨着你爸爸的人，我要告诉你，不是你爸爸不念着你妈妈的情意，是我主动追求他的。我前夫去世前，也住在你妈妈所在的医院，你爸爸对你妈妈的细心照顾，我都看在眼里。后来，你妈妈和我的前夫去世了，我知道你爸爸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就想尽办法去追求他，最后，他才同意了。也许我们没有顾及你的心情，才让你离开了家。对此，你爸爸整天闷闷不乐，人也老了许多。你看到了吗？这个家还是拆迁前的样子，连家具都是原来的，目的就是让你回来时，有原来家的感觉。你去那间卧室看看吧，你会理解你爸爸的。”童阿姨说着，打开了那间锁着的卧室。 林彤看了看他们，走进卧室，她的心禁不住颤了一下，一个熟悉的房间，妈妈生前住过的房间，相同的摆设。床头柜上还摆放着她们一家的合影，看着一家人曾经的灿烂笑容，林彤抽噎起来。 “对不起，孩子，一些事瞒着你，都是我的主意，我知道，你一时还无法接受我。我是希望你能在家里愉快地度过假期。这里和你去过的11楼，都是我们的家，是原来的房屋拆迁后获得的。我们所以要了大小两处房子，就是怕你不接受我，不愿和我们住在一起。你爸爸知道你有刚换地方失眠的毛病，就把那处房间的家具摆放成你出租屋的样子。”童阿姨把纸巾递向林彤。 林彤接住了，擦着泪水，“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出租屋里有什么？”她脸上依旧冷冷的，可说话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五 “你忘了，我拍了一些出租屋的照片，我把那些照片从网上发给了他们。”林志君手放在背后从另一间卧室里走出来。 林彤虽已预感到了这一点，但真正从林志君嘴里听到这句话时，她还是很吃惊，“你怎么认识他们？”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他们也是我的爸爸妈妈。”林志君一改以往油嘴滑舌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两年前，我和你一样，无法接受别人取代我父亲的位置。后来，我慢慢接受了爸爸，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妈妈身边，我不在家的时候，妈妈需要一个知心人体贴照顾她，爸爸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爸爸整天闷闷不乐，是因为你的离开。两年前，我曾向爸爸保证，一定把你带回来，我们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报考了你所在的学校，走近你的身边。你的一切都是我告诉爸爸妈妈的，这次的事也都是我安排的。林彤，你能接受一个陌生童阿姨的细心照顾，为什么不能接受一个可以给爸爸带来家庭温暖的人呢？” 林彤突然明白了，林志君走进她的生活，原来只是为了那句一定把她带回来的豪言，她本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却是因为另一段她还没有经历的亲情才和她在一起的，她本已被打动的心又跌入新的痛苦中，“你不该用这种方法骗了我两年！”她撇开三个人，去收拾东西，她必须离开这里，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不可预料的变故。 “林彤，你要原谅我的自私，你是我生活的希望，不要再离开爸爸了！”林彤的爸爸焦急地去拽林彤手里的旅行包。 童阿姨已经看出了林彤的心思，对林志君说，“志君，还愣着干嘛，你的心里话，这个时候不说，非等林彤走了再说吗？” 林志君快步拦住了林彤，把一束玫瑰花捧在林彤面前，“两年前，我信誓旦旦地想把一个姐姐带回家，可两年的生活，我的想法变了，我爱上你了，我知道这事有些荒唐，可我无法说服我的情感，我把这些告诉了爸爸妈妈，他们支持我们，只要你愿意。两年里，我一直没向你表白，是因为那不是时候，我不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表白，现在是时候了。两年前，我本想把你带回家，带回你的心，可现在，反而是你牵住了我的心，如果你真的无法原谅爸爸，无法接受妈妈，就连同我的心和人一起带走吧。”林志君还是那副油腔滑调样子，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玩笑。 林彤犹豫了，她能离开父爱，能离开爱情吗？她没有那么狠的心，她的眼睛扫过爸爸和童阿姨。 “志君是个好孩子，如果你愿意，爸爸会支持的。”爸爸说。 “林彤，即使你不能接受我这个继母，我也请求你接受志君，他说的是心里话，他也曾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起过。”童阿姨言语恳切地说。 林彤又看了看他们说：“那以后，我还是这里的沙发客吗？” 林志君露出了笑容，“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就是家的主人，沙发只会留给奔波在旅途的客人。” 林彤伸手接过了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