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粗人一个。年少时，街上一帮小混混里，他是他们的头，走到哪里，都跟只螃蟹似的，横七竖八、张牙舞爪。街上的人一提到张家老二，纷纷摇头。
父母骂过、打过，但成了型的钢想扭转，难。闹得最凶的一次，父母去求警察，把他抓走。警察苦笑，他也只是好斗好勇，但哪一样都挨不上法律的边，抓不了他。
他就这样长到20来岁，留长头发，穿花衬衫，嘴上成天叼着香烟，吊儿郎当的，在街上游手好闲着。
然后，他遇见了她。
她是山东来的，租了他家的房，在他家楼下卖炒货。瓜子、花生、蚕豆，一袋子一袋子摆着，喷着香。他带了两个小喽，一摇三摆地下楼来，抓起她的瓜子就嗑，一边嗑一边挑剔着，说：“都炒糊了。”扬手一抛，一把瓜子撒了一地。
两个小喽也学他的样，说：“糊了，糊了。”嘻嘻笑着，抓把瓜子就往兜里揣。等两个小喽的袋子里装满瓜子，他吆喝着他们，得意洋洋地就要扬长而去，一回头，忽然撞上她的眼。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清澈，泛着琥珀色的光，很温柔很淡定地看着他，微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她朝向他摊开手，说：“给钱吧，这几把瓜子我就算你们半斤好了，5元钱。”声音不高，但很坚定。
他一时慌了神，怔怔的，脸上洇上了红晕。但他马上又表现得怒不可遏，讪讪地给了两个小喽一人一拳，低声喝道：“谁让你们随便拿人家的瓜子的！赶紧掏出5元钱。”他递过去，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闹着玩的。”
街上人本是等着看热闹的，觉得这次他非要闹上一场不可，不掀翻姑娘的整个炒货摊，就算是这个姑娘的造化了。大家都替姑娘惋惜着，租谁家的房子不好，怎么租上这个混混家的。
没想到，这个混混这次非但没有发作，还当场给她道了歉，爽快地掏出5元钱赔了。一街的人议论纷纷，大跌眼镜。
不久，他跑去剪掉长头发，并戒了烟，回家跟父母说，他要好好做人了，想买辆货车跑运输。
父母喜不自禁，双手合掌，喃喃道：“不知是哪座佛感化了他。”他们凑足资金，给他买了一辆货车。他很快跑起运输来，跑得稳稳当当的。每次跑完运输回来，他都要首先跑到她那里，向她说一声：“我回来了。”他在她跟前，很腼腆地笑，温顺得像只小绵羊。与从前的张家老二判若两人。
两人顺理成章地谈起恋爱来，顺理成章地走进婚姻。她不许他再跑运输，说那很危险。他二话不说，就卖了车，在街上开了一家小修理铺，专修摩托车、电瓶车、自行车。有小混混来找他去喝酒玩耍，他一口回绝说：“我老婆要骂的。”她站在他身边，不言语，只是低头笑。他看着她，也笑，一副春风沉醉的模样。
天地万物，原来是一物降一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