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医一张神嘴,宋好佳几天后生理期姗姗来迟,比往常要痛上许多倍。
她咬牙滚下床,在抽屉里翻出最后两粒止痛药,一边吞一边想,为什么人类都可以发射人造卫星探索宇宙了,却连区区一个生理痛都治不了?
等她面色苍白地挪到教学楼下,上课铃声正好响起。
宋好佳绝望地看到一道灰色的人影严肃笔直地站在公告栏下。学生处主任是一位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叫孟楠,学校里每个人提到她都忍不住一阵战栗。
孟楠人如其名,长得虎背熊腰,却留着樱桃小丸子一样的刘海和齐耳短发,踩十厘米的细高跟鞋。她至今单身,学生们背地里都叫她“老处女”。
看到宋好佳,孟楠皮笑肉不笑:“这位同学,哪个班的?”
宋好佳在心里哀悼班主任这个月泡汤的奖金,嗫嚅道:“高一(七)班。”
“连续三天迟到了啊,”孟楠抬了抬眼镜,冷冰冰地说,“严重违反校规校纪。”
宋好佳被拎到办公室站军姿。过了许久,孟楠终于清理好文件,扬扬下巴,让宋好佳到自己跟前。
“一千五百字的检讨,我待会儿通知家长。”
宋好佳不想让宋建军知道,小声恳求:“孟老师,能不告诉我爸吗?我这几天生理期,真的不舒服,不是故意迟到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找起借口来一套一套的,天大的事,早起五分钟不行吗?不是故意迟到,那你说说你迟到没有?连续三天,这是态度问题。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还有没有校规校纪了?”
宋好佳的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不想在孟楠面前示弱,咬紧下嘴唇,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握拳。孟楠忽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甩在桌子上。
宋好佳不明所以,孟楠依然冷冰冰的:“我一直想做校园广播,那群男生太痞了,全校就你这么一个女生。”
“这是广播室的钥匙,在行政楼二楼。每天下午六点到六点半,节目你可以自己定,你考虑一下吧。”
“啊?”宋好佳下意识地摇摇头,脱口而出,“我不行。”
孟楠瞪了宋好佳一眼:“你可以再想想。”
宋好佳还是摇头:“我没有学过播音主持,声音不好听,普通话不标准, ‘l’和‘n’从来都分不清。‘牛奶’两个字是我一生的痛,到时候肯定会被人嘲笑的。”
“被人嘲笑很丢脸吗?小姑娘,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试都不试就否认自己,你爸是这样教你的吗?你一定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吗?接受自己很难吗?”
孟楠顿了顿,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你的事,我已经听你父亲说过了。青春啊、学生时代啊,都是一期一会的东西,既然还有时间,不如留下点回忆。”
宋好佳低下头,广播室的钥匙静静地躺在桌上,反射出冷冷的银光。孟楠的桌面和她的为人一样一丝不苟,整齐得不近人情,只有这串钥匙上面还挂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龙猫,应该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宋好佳在心底诘问自己:接受自己很难吗?
然后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对着孟楠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想,谢谢孟老师。”
宋好佳回到教室时,第一节英语课已经下课了。
下一节是体育课,像舒也一类的运动积极分子已经先一步去了篮球场,剩下大部分男生正裸着上身换衣服。其中有人看到孟楠离开的背影,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
然后男生抬起头,冲宋好佳吹了声口哨:“宋好佳,你没事吧,老处女是不是为难你了?别理她这个疯子。”
宋好佳捂着肚子,刚准备坐下,皱起眉头不快地说:“不要这样说她。”
男生咂吧了一下嘴:“宋好佳,你不是也跟着疯了吧?你帮着老处女说什么好话?她还扣我们班出勤分呢。”
“那是我迟到在先,被扣了分,我向大家道歉,”
宋好佳说得这样郑重其事,大家都停下手中在做的事,看热闹不嫌事大。
男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讪讪地道:“哟,还跟老处女一个德行啊,小心以后你也嫁不出去。”
宋好佳生理期脾气暴躁,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将手中的书往地上一摔:“都说了!不要这样说她!”
“我怎么了我!”
“起码的尊重懂不懂?”宋好佳说,“你爸妈送你来学校,是让你来学做人的。”
“老处女给你什么好处把你给收买了?哦.差点忘了,你爸是教导主任啊。”男生不怀好意地笑笑,“老处女和老男人,倒是天生一对。”
宋好佳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随手抄起身边的凳子就要向男生砸去。可是她肚子绞痛难忍,一下子脱力,凳子从她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来啊!”男生肆无忌惮地挑衅她,“不是要打我吗?”
宋好佳咬牙,腹部痛得说不出话来,但她更不愿被这帮男生发现。她面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却坚持挺直背脊,狠狠地瞪着对方。
这时,坐在窗边的贺千山忽地站起身。他摘下耳机,双手放在衣兜里,神色冷淡地走到男生面前,扬了扬下巴:“大维,给她道歉。”
“千哥,”男生的气焰一下子灭下去,“你怎么也管这事。”
贺千山摇摇头,轻声说:“看不下去了,背后说人是非,欺负女孩。大维,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大维咬着牙齿,不说话了。大维不说话,贺千山也不动,他耷拉着眼皮,懒懒散散的,像是没睡醒。
贺千山这年身高一米七八,粉丝们对他十分自信,笃定他随便长个一米八零不成问题。他居高l缶下地看着大维,连宋好佳都觉得十分有压迫感。
整个教室的空气凝固,宋好佳的红眼圈也慢慢消退。她用衣袖擦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个什么劲儿,说:“我没什么。”
话音刚落,大维就走到宋好佳面前,低下头对她说:“对不起。”
宋好佳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她强忍着绞痛,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以后你别那样说孟老师,也别那样……说我爸。”
宋好佳抬起眼,正好看到贺干山在微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细细的眼睛弯起,露出两颗虎牙,像个小孩,十分可爱。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微低下头,一片尘埃飞舞。
宋好佳转过身,一脚踢到桌子腿,大惊小怪地号叫起来,试图掩盖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