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
“送外卖的。”听见钟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我竟好像头回登堂入室似的，抑制着兴奋与期待。
“以安？”钟宜显然没防备，打开铁门的姿势有些机械。
“外卖周以安。给你当午饭要不要？”这话当面说有些害臊，于是我扬了扬手上的纸袋，感冒冲剂、咳嗽糖浆、外加两盒饭，都在里面了。
“老婆，想好去哪儿吃饭了么？”周炜的声音越过钟宜不置可否的表情，砸到我面前，“小安？”
这个场面让我由内而外开始难堪，巴不得告诉夫妻俩自己敲错了门。钟宜倒会圆场，片刻就给出了让我来取婚礼合影的理由，还挽着我的手对周炜说了郊游的事。我有些恼她没把周炜提前回来的事知会我，又宁可这是周炜刚给她的意外之喜，否则两头瞒骗而面不改色的功夫会让我节节败退。周炜在钟宜进里屋翻照片的时候，陪我坐在客厅等着，他邀我一块儿午饭，说工作太忙，连回国结个婚都顺便带着出差任务，所以谢谢我陪钟宜，希望以后我们也能多走动走动，就象他和刘皓那样，四个人凑一起玩起来也热闹。
我看看这个男人和刘皓一样的老实表情，心想你老婆把你卖了都不知道，突然就替自己和周炜难过起来，当然随即就只替自己难过了——自始自终我都没能确定钟宜对我的感情，所以她不曾卖过周炜，而我却提前卖了自己。我把钟宜递来的照片直接放进包里，说不耽误他们吃饭，回去慢慢欣赏。然后坚持地自己走出去，把周炜的招呼扔在耳朵后面。我不想让自己的疲倦暴露出来，这种疲倦在早晨哄她时就已经诞生，现在越长越大。她始终明白自己的重心要围着婚姻转的，所以在整个过程中，她只是在递照片时与我有过指尖的触碰，余时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不敢给予，所以我也开始明白，然后更加疲倦。
手里的纸袋突然变成了一件好笑的玩意儿，我很想就着盒饭把糖浆和冲剂一起吞下去，好抹掉这段多余的历史，但想到她手指的微凉，我只能不介意自己成为一个越俎代庖的傻瓜。于是取出饭盒把纸袋放在电梯一角，又发了条消息，让她有空的时候进电梯取个东西。等我到一楼后就呆在原地，没多久看见电梯数字回到了她的楼层。我想她看到东西应该会有些感动，只是那已无关我的期许。
我想捧着饭盒走路样子应该有些傻，就打给林其然问她午饭吃了没。林其然说还忙着。我说等着吧，这里多一盒饭，别糟蹋了。于是花了20元出租钱，把12元的饭盒送去了林其然那里。我们坐在底楼的餐厅互相看对方吃饭，林其然把自己的咖喱鸡多挑了几块给我，说为了脸上的痘痘。我有些介意那盒饭的主人原本不是她，又跑去买了两杯奶茶。林其然咬着吸管，说昨晚又相了一回，知道我跟刘皓有约，就一个人去了。我问她孤胆美女有没有遇见英雄，她说凑合比过去那些要投缘点。我想起某个笑话，就指指自己的脑袋，问是不是跟它一样圆。林其然愣了愣咧开嘴说这个最圆没有更圆。我笑她实际上挺好养，只要那个男人买得起便当开得来玩笑。
下午洪一峰来公司谈升职的事，一群女同事围着他要求请客。洪一峰的女人缘不错，外表内涵都对得起观众，在钟宜那棵树上吊死一年也够难为他的。这会儿他又恢复了元气，离开前神秘兮兮地说佳人有约让我改天纠集人马挑好吃好玩的地方去。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良久才想到去回想他说的内容。
这天刘皓说不用加班，可以准时来接我回家。等上了他的车才知道当晚周炜临时邀请了一众朋友并点了我的名，刘皓怕我不爱加入他朋友的圈子，又觉得一个人面子上过不去就先斩后奏了。我说我不想去。刘皓说小两口盛情邀请大不了吃了饭就走。我本来想问他哪只眼睛看到钟宜的盛情，又觉得说不清，便直接告诉他我不喜欢像个傻瓜般地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等我连说三遍“停车”，刘皓终于慢慢把车靠了边，说好吧路上小心。我看着他的车在远处变成一个小点，就沿着回家的方向散漫地走了一会儿，直到手机上有个陌生的来电。
“小安，你怎么不来？钟宜做了好多菜。加班的话，我们等你来再开饭。”即使我分辨不出，内容也已经明白地告诉我这是周炜的声音。
“不好意思，老板在后面催着，今天一定赶不及过来了，你们尽兴。”原来吹牛和配合吹牛对所有人而言都不是难事。
挂了电话，我仿佛见到这些人热闹地大鱼大肉，便不甘心一个人吃泡面那么待亏自己，等路过那个刘皓一直想去的西餐厅，就钻了进去。原来羊排不是那么膻，提拉米苏不是那么甜，红酒也不是那么烈，所以我吃光了所有没有浪费。这餐有些奢侈，我看看钱包，打算坐公车回家。就近的车站空荡荡，我坐在候车的长椅上，愣愣地看一辆辆同样空荡荡的车停下又驶过。
“以安，是我。”这次的来电显示了钟宜的名字。
“噢。”大脑和舌头都有些打结，不如选择沉默。
“你在哪儿？”
“在……车站。车站在哪儿呢？嗯……我以为那些车能带我回家，可是不知道从哪里上去从哪里下去，你说滑稽么？”
“以安，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事。跟你开玩笑呢。有出租的年头不怕迷路。”我想起读书的时候，我和钟宜坐在公车的最后排漫无目的地从起点坐到终点又回到起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仓忙地挂了电话，把眼泪藏进了随之而来的一辆出租。好几年都不曾哭过，这次竟源于自己跟自己别扭。不值。
下车时，看见底楼楼梯口有人过来把我扶住，是刘皓。我有些后悔，就问他自己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差，刘皓说还好，他也不好，钟宜说我还没回家时，他真的很怕丢掉我。我看见他眼神中的包容，伸手抱了抱他。刘皓说这晚是第一次看我发火看我说话那么不清楚，以后心情不好一定要告诉他。我摆摆手说没事的，以后不会了，你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