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定在周五下午,跟林其然他们一个时间地点,据说是吉日良辰。洪一峰为了这事,仗着自己正得老板宠幸,又延长了回德的日期,并申请提前结束外派。其实事情的因果该倒着说,也就是洪一峰怕这一回德国林其然又不知跟谁跑了,所以处心积虑地速成了。我不想对林其然的决定做无谓的联想与推断,到了我们这样的年龄,谁都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要没有追悔,冲动和慎重并不矛盾。
我没有把要结婚的消息告诉钟宜,原因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一回决定要开诚布公,对方却是关机,于是再也没有勇气。这倒使我将心比心地理解了她的秘而不宣,理解的那一刻我又有了动摇,考虑是不是赶在尘埃落定前,再回过头去低三下四,不过想到结果无非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我就又重新踩着独木桥迎接刘皓的低眉顺眼去了。
因为只是注册,所以没什么急需置办的东西,接下去的时间就是丑媳妇见公婆。先是刘皓提着大包小包来我家,隔天我再还了礼。东西都是我们一块儿买的,拣各家需要或者喜欢的。说起来我还是头回去刘皓家,吃完他爸主勺的大半桌菜,婚纱看来又要买大一码了。临走他妈取出一只玉镯子说是见面礼,我回家抹了好多护手霜才把它褪下。我家二老倒是瞧不出多大兴奋,老妈嫌我把终身大事决定得过于草率,但一转身又欢天喜地地通知亲朋好友去了。
周四晚上林其然提议去喝酒happy hour,我学着刘皓的样子笑她被电视剧害得不浅,说食物和场地就简,就在家准备了啤酒和火锅候着她来。林其然进来的时候带了一塑料袋罐头,吭哧吭哧地扔在沙发上。我问她买这一堆防腐剂干嘛,她说往后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我吃饭,这些鱼和肉都是我爱吃的味道。我看了她和罐头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我这人从来把友情和爱情搞得泾渭分明,但如果模糊一点,一早让林其然住进心里,不知道结果会不会皆大欢喜。不过我也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路过爱情,会不会从来只在那些深深浅浅的朋友交情里打滚,否则怎么会因为对方的风吹草动而轻言放弃。
林其然说我抠门,只备了最便宜的啤酒,喝了气不打一处来。我接过她的杯子喝了个底朝天,全天下最苦涩的玩意儿就这么一咕隆从嘴里窜到胃里,我说红的白的剩下没人碰浪费,整间屋子里独此一罐,光了概不续杯。林其然用有点失望的表情问难道不是不醉不归,我说醉了还怎么归当然不醉也可以不归。她听了嚼着肉丸哼起小曲,五音不全。我问她还记不记得那回对着电话就嚷嚷小安我给你唱首歌,等哇啦哇啦完对方才慢吞吞地说小姐你拨错了电话。她忿忿道,你怎么还提这事儿,跟那人一样阴险。我笑她都犯重婚罪的人了,傻乎乎的事情早晚得收敛点做。这个玩笑开得很没水准,虽然我从来不觉得林其然的离婚与再婚有什么见不得人,虽然她自己说起来也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如果换位思考,作为一不太奔放的女性,大概我还是会介意的。
等洗了碗,林其然正呆在电脑前翻纸牌,见我走过来就抬眼告诉说似乎有电话响。我从报纸堆里找出手机,未接来电显示的是钟宜。这个名字让我酸了一晚上的鼻子终于没忍住,跑卫生间洗了两把脸,照照镜子,额头上的情绪竟然叫“委屈”。被这女人冷落了十来天,以为已经做到她在和不在已经一个样,这会儿她记起来招惹我,真是会挑时间。
“找我有事?”我揉揉鼻子,拨了回去。
“嗯。”
“噢。很巧。我也有。”
“那你先说。”
“我明天……登记。”
“登记什么?”
“婚姻。”
“是吗?……恭喜你。”
她的声音逐渐小下去,这让我在听见的同时油然一种报复的成就感,一起油然的还有以心脏为起点的麻痹。我说轮到她了,要她讲,听到她恭喜了我,然后就是沉默。挂机前我叫她等一下,问她妈妈有没有告诉过我去杭州的事儿。她没回答。这让我又升腾起一丝侥幸,于是跟她提去医院的事,问她现在是不是都好。在她停顿的刹那里,我想象了她的反驳,接着我们共同得出的结论是太后很侦探地发现了蛛丝马迹所以阴险地胡说八道,接着我们拨开云雾言归于好,只是再接着呢,属于我们各自的那摊子事情又该归向何方?我没勇气想,当然她也没给我时间想,因为她回答说很好。
从洗手间里出来,林其然还在纸牌,我看她进展缓慢,就说这游戏我战无不胜,要不要帮忙。林其然让我别沾手,理由是赌场得意并非好事。我笑笑,笑她没看见我的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