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幢废弃的城郊别墅里,我遇见了薇拉一家。她的父亲,是有名的贵族庄园主,已经被枪决,只有母亲、薇拉和她的三个弟弟在一起,都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薇拉那时只有十五岁,长得又瘦又小,只是那双眼睛很迷人。
我向薇拉的母亲说出了来意,她点头答应了。
我把面粉放在地下,拉起薇拉的手,想带她出屋。
想不到的是,看起来那么弱小的女孩子,一下挣脱我的手,跑到妈妈身边,扑到妈妈怀里,哭着尖叫:“妈妈,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心酸眼涩,走到近前,劝她:“姑娘,跟我走,哈尔滨能吃到面包。”
谁想她指着我大叫:“强盗,强盗,趁火打劫的强盗!”
我看了看她的妈妈,如果她也想让薇拉留下,我就放弃了。
可是她的妈妈哭着说:“孩子,跟他走吧,有这袋面粉,你三个弟弟就能活命啦。’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再管薇拉如何挣扎,抄起那条索带,在她身上绕了几十圈,然后弯腰扛起她,走出门外,将她脸朝下,横放在马背上,自己也飞身上马,,庄国境线方向飞跑起来……
“谢苗爷爷,你那么忍心吗?叫人家生离死别……”
我含着泪,打断谢苗爷爷的讲述。
“孩子,不是你谢苗爷爷心狠,都是命运啊,谁也没办法抗拒。”
“大冬天,那么冷,你捆着薇拉奶奶走那么远的路,不会把她冻坏吗?”
木木不解地问。
薇拉奶奶接过了话头,说:“要说呢,我这老头子算是个有心人。他捆我离开那栋别墅,进了树林,就把我松开,裹在自己的哥萨克大衣里,用自己的体温焐暖我,我这才没被冻僵。其实,你谢苗爷爷那时是救了我。要是不离开那里,早就饿死了。我走后,多次托去远东的人,打听家人的下落,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愿上帝保佑他们……”
这时,木木突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谢苗爷爷,你来回穿越国境线,没遇到什么麻烦吗?”
“没有。在滨海区,两国只有乌苏里江相隔,乌苏里江上游叫松阿察河,河面不宽,冬天里很容易越过。”
“都是几十年前啦,说这个没有用喽。孩子们,别忘了吃东西。”
我还沉浸在谢苗爷爷讲述的往事中,忍不住又问,“薇拉奶奶,那后来你是怎么爱上谢苗爷爷的呢?”
“孩子,爱情呀,并不归你自己做主,它是上帝的赏赐。说到底,爱情不过就是两个人风风雨雨,同甘共苦,积累下来的那份相互信赖,相互体贴……我来到哈尔滨,年纪还很小,谢苗一直把我当作亲妹妹,照拂我,关心我。为了能给我一个安定的生活,他卖掉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就是那匹随他出生入死的哥萨克战马,还有马刀、马刺,从斯拉夫村,搬到这菅草岭,办起了牧场。我十八岁时,成了他的妻子。几十年,牧场就是我们的家,也就是我们的世界。除了礼拜日到尼古拉教堂做礼拜,我几乎从不进城。因为有了谢苗的爱,我的世界就完全充实了。你说,孩子,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我被这段表白震惊了,我所读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爱都是一种追求,一种自我主张,从没想到爱情会是这样。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与木木的爱情,忽然间觉得木木对我的爱,很像薇拉奶奶说的那样——恒定,持久,不为一时波折所动,也不抱有任何目标,只是尽一切能力,照拂,关心,爱护。爱,是多么奇妙啊….
“听听,薇拉说得多么好啊!不愧是俄罗斯贵族的后代。在这荒凉菅草岭,过了几十年的苦日子,说出话来,还是那么像宫廷贵妇,呵呵……”
谢苗半是嘲讽半是骄傲地说。
“老头子,你没听说吗?欧洲文艺复兴时,有一位大师叫塞万提斯,他写道,什么叫贵族,就是即便一个人身处荒山野岭,衣衫虽然褴褛了,但还会发出琥珀香呦……”
我真的没有想到,在这几乎无人光顾的牧场小屋,会遇到这么一位有学识有品位的老人,忍不住问:“你不是十几岁,就被谢苗爷爷绑走了吗?哪有机会读这么多书呢?”
“在那时的贵族庄园,我们女孩子从五岁就开始跟随家庭教师读书。到那场可怕的动荡来临前,我已经读了许多书,有些甚至都背下来啦。唉,可惜呀,柳嘉却从小不肯跟我学这些。”
“妈妈她喜欢中国东西。”木木插嘴道。
“真的吗?我看不一定。只是这里太寂寞,她向往城里的生活罢了。”
薇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