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早上起来,接我们回校的汽车已经到了。我匆匆地洗漱完毕,然后就大包小包的提起行李上车。提到一半的时候,刘丹过来了。她不做声,安静地帮我提行李。行李也不多,很快就提完了。院领导们也一会走了过来,看到刘丹站在那里,问她干什么。刘丹微笑说:“送个朋友。”简短地慰问了两句后,院领导走了。我四处环顾,也没有看到我渴望看到的身影,司机开始打起喇叭,问我们东西都搬好了没有,他们三个人说还有些东西,于是司机停按了喇叭,坐在车上等起他们来。
就这样彼此无语。她看着我,我也回看她,当目光遇到她的目光,我低下了头,躲避她的眼神。我不时的用脚踢着地面,希望车子早点开出。她则继续盯着我看,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好容易他们的东西都搬好了,司机又打起喇叭起来,我抬起头,对她说:“车子要开了,你回去吧。”她站在原地不动。于是我起步想汽车走去,她突然一把抱住我。我立刻窘了起来,我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但是我知道:在某个角落,有熟悉的目光肯定还在看着我。于是我试图挣脱她的怀抱,然而她却将我抱得更紧。我转过头看着她,此刻她的眼神满是哀怨,我突然觉得这眼神极熟悉,像极了某人的眼神。我终于忍不住了,用力的抱住她。她终于哭了出来,哭泣中对我说:回去了别忘记了我。我忍了忍,终于狠下心来,说,离开后请忘记我吧,一把挣脱她的怀抱走上车去。她则蹲在原地,伤心的抽泣起来。
车终于启动了。在汽车开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我回望了一下这家曾经给过我欢乐和痛苦,幸福和悲伤的医院。医院的大门横栏用烫金写着几个大字:※※人民医院,两根柱子上挂着各种头衔。几年后,这个大门上多了一个头衔:※※大学医学院合作医院。
一路平安无事,他们兴奋地讲着返校后的各种打算,并顺带把自己的人生规划了一下。我听到“规划”两个字突然惶恐起来:我的人生已经过了四分之一左右,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未来的四分之三该怎么度过。于是在车上思考起自己的未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最终将结婚生子,平凡且平庸地度过我这一辈子。
到了学校,寝室的兄弟早已等在那里,七八个人一起搬行李,不一会就搬好了。他们于是问起我在下面的实习经历,我胡编瞎造了一些谎话。他们都露出羡慕的表情。大哥在后面闷不做声。到了寝室,我说累了,于是躺在床上睡了起来。被子还没铺好,由于困了,睡在纯木板床上也相当的安稳,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
醒来时,感觉有点冷。张要初告诉我,现在没什么事,十天后参加毕业考,我们就算毕业了。我突然想起家了,于是急忙跑到汽车站,买了一张最早出发的车票。
到了家,浑身发冷,一个劲直打哆嗦,摸了下额头,烫烫的。我告诉我妈,我有点发热。我妈急忙送我到医院,挂起了盐水。盐水打完了,到了晚上,体温还没降下来。我妈于是拉我到医院,斥责起给我诊治的医生。我忙拉住我妈,要她不要闹。给我看病的医生脾气也不好,大声说:“哪有感冒当天就好的。总有你们这种没文化的人无理取闹。”我压下火气,对我妈说:“妈,我们走。”然后叫我母亲在药店买了盒解热阵痛药。一路上,我妈都在唠叨,说现在的医生怎么这样。我当时虚弱不堪,不再跟我妈辩驳。
睡了一天,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我妈说我瘦了,肯定是累坏了,要我好好休息。于是天天吃了就睡,睡了再吃,直到返校的那天。
(六十一)
毕业考试试题相当简单,平时不读书的那几个人也说相当的简单。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我想这也是命题老师所希望达到的效果吧。
晚上六点,毕业酒宴终于开始了。班上六十二个人,一共叫了二十箱啤酒,平均每人要喝三瓶。第一道菜上来不久,就有人拿起酒杯找人捧杯。一桌敬下去,就喝了一瓶。而有实力的人此时都格外的低调,准备等到高潮时再释放最绚烂的烟花。终于菜也快上齐了,酒仙酒圣酒鬼们都纷纷出动,酒宴的高潮终于来了。我拿起酒杯,向大哥走去。他看把被子靠了过去,马上用手护住脸。我愣了一下,拔开他的手,然后用酒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什么也不说,一饮而尽。他见状,也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我觉得不过瘾,于是拿起两瓶酒,均打开,一瓶递给他,一瓶自己喝了起来。终于两人都喝完了,他张开嘴,有话要说,我打断他,说:“做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说完紧紧搂住他的肩膀。他也用力的握住我的手,不停地说:“好兄弟,一辈子好兄弟。”
我拿起酒杯,一圈一圈的敬了起来。我走到李若男面前时,已经喝了三四瓶了。我脚步有些不稳,神智却还异常清醒,我拿着被子,碰了碰她的杯子,我说:“我喝完,你少喝点,你身体受不了。”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我轻声说句谢谢,然后就走开了。
喝完酒,大家集体到KTV去。我们包了个巨大的包厢,里面有桌球台,有麻将桌,还有一个大舞池。带着酒兴,我们都跟随着音乐哼了起来。一对对的情侣在舞池中跳起舞来,曾经没有女友的男生也大胆主动起来,约班上的女生跳起舞来。大哥约起李若男,也跳起舞来。我也约了一个五年来从未跟我说过话的女生跳了起来。在音乐的高潮时刻,我们也达到了晚会最绚烂的时刻。许多要分别的男女都哭了起来,哀伤和离别笼罩着我们;许多事业爱情失意的同学也骂了起来,悲伤笼罩着我们;许多暗恋人家的男生也终于向心仪的女生表白,激动笼罩着我们。我们犹如烟花,在升到最高处释放绚烂至极的花瓣。绚烂过去,剩下一片狼藉。
打包行李,我回到了家。无意中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李若男发来的短信,要我在老地方等她。我看了一下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左右发出的。那时的我正在厕所不断的呕吐。我淡淡一笑,删掉了那条短信。
再然后,我到了新学校开始了我的研究生生涯。在我研一的时候,胡燕发短信告诉我她哥和李静十一结婚,要我务必参加他们的婚礼。我说我在很远的地方,而且在工作,没时间去。
研二的时候李静找到我,告诉我她父亲得了肺癌,听说我读研所在的医院是那个省最好的,希望我的导师能够帮住她父亲。我把CT结果拿给我导师,并简单介绍了一下病史,然后告诉他患者是我一个亲人。我导师看完后,说:“小王,肿瘤并不大,但是肋骨有骨质破坏,而且患者也诉胸痛,你还是要做好做坏打算。”手术在几天后进行,打开胸腔,拔手伸进去,触摸到全肺的小节结,隔肌,胸壁上也是节结。我导师对我摇摇头,说已经没有手术指征了。我走出去,告诉李静真相,她立马哭了起来,我习惯性的想递过餐纸,才发现我很久没带餐纸了。站在旁边的魏志才一把搂住李静,李静在他怀里肆意的大哭起来。
后来她父亲在肿瘤科做了化疗,我时常去看了他,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得厉害。他对我满是愧疚,对我说要是我大几岁就好了。我微笑对他说:“安心养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到了第四次化疗的时候,我去肿瘤科看到,那边的医生说他没来。
大哥第一年没有考上研究生,于是靠他父亲的关系在省城的一家小医院找了份工作。他说他一定要考上,于是第二年有接着考。到了第三次考试失败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到了07年,我和李若男都毕业了,她留在附属医院,成为了那年的唯一一个留院的硕士。07年10月大哥和李若男结婚,我由于要工作,没时间去,于是我把一个月的工资寄了过去当聘礼。在酒桌上,大哥大骂我这小子不够意思。
在我度读研一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张馨已经被我本科所在学校的成人学院录取了。在那里,她的成绩依然优秀,现在已经过了英语六级,据说要考研究生了。我每月写封信,每年寄两张贺卡过去,但是她从来没有回复过我。
我逐渐内向起来,不再和女孩随意打闹。时间长了,我几乎失去了和异**谈的能力。我毕业后在内地的一家教学医院工作,成为了一名胸外科医生,第一年转科,收入少的可怜,我依旧过着清贫的日子。我也向人打听过刘丹和张雨,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们也没再联系过我。
农历08年快到来之际,我妈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过年,说我已经有三个春节没有在家过了。我于是说我今年一定回去,我妈感到很安慰,于是在电话里笑个不停。我爸忙接过电话,说:“小猫,过年一定带女朋友回家,这样你妈就更开心了。”我于是说找不到。我妈马上接过电话,说:“没关系,实在找不到妈妈帮你介绍。”我知道她又要讲起几年前住旅馆的女孩。我不忍打断她,于是第一次完整的听完她讲那个女孩。我妈于是说:“三年前……。”我爸在一旁说是四年前,我妈就说是三年前,最后我妈说是我实习的那年。我爸终于没有异议了。我妈接着说:“当时有个女孩住在我们家旅馆,那模样,真的是漂亮,跟画里面的女孩子一个模子印出来样的。那孩子嘴巴甜,手脚又灵巧,天天帮我们打扫卫生,上开水。我看她身份证写着是※※县人,我于是说我儿子在那医院实习。她就告诉我她也是学医的,我就说要把你介绍给她,她说好啊,她最喜欢医生了。然后后面又反悔,说医生太花心了,不愿嫁给医生。我们当时听了就笑了……”我妈的声音在话筒的继续响起,我已无心听进去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以后也会离开我,再交新的女朋友,然后你就会彻底的忘记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