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诗苒没想过这场战争结束得这样快,也没想过再次见到景六阳的时候他已憔悴得几乎不成人样。他瘦得可怕,全身上下布满了伤口,半张脸也被生生毁了!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眉骨蔓延到嘴角,让他看起来狰狞又残忍。
景六阳踏着一路的尸体,浑身是血地抱住她:“你没事儿……真好。”
宁诗苒一言不发,她从没想过景六阳会死去,可是他这一身狰狞的伤口,在无声地告诉她:他随时可能会死。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平静地开口:“景六阳,让他们把卿冶找出来。他被宗修老贼困住快一年了。”
“卿冶”这两个字,让景六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国师卿冶,那是伴着宁诗苒长大的人,也是曾让她一路追随的人。
景六阳抱着她,高大的身躯开始颤抖,最后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颈上,似要将她灼伤。他猛然从她肩上抬头:“宁诗苒,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样践踏他、利用他,全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看着她冷而幽深的黑瞳,那里面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她说:“凭什么不可以,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他救她是自愿,对她好也是心甘情愿,连她下个套,他都疯了似的眼巴巴地往里面钻。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为了救卿冶,不惜跑到宗修那里自投罗网,否则景六阳治军如此森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人劫走她。她狠毒得让人胆寒,不顾景六阳与数十万将士的性命,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只为找到她心尖儿上的卿冶。
那些被景六阳强行忘记的往事突然又浮现出来,整个宁国,谁不知道柔福帝姬爱慕卿冶?她为卿冶做过许许多多的荒唐事儿,甚至自己跪下来请婚要嫁给卿冶。其实宁诗苒对卿冶的感情景六阳再清楚不过……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他。
他瘸了腿,哪怕再能打仗都是个残废,如今还毁了脸,永远也不可能配得上她。他第一次这样恨宁诗苒的狠心,却也是第一次如此恨自己无法对她狠心。
景六阳几乎是麻木着吩咐:“公主的命令你们没听见吗?去找出卿冶公子。”
景六阳转过身,慢慢往外走,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可心中的寒意怎么也散不去……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清楚,宁诗苒仿若魔障,困了他四年,还要困他一辈子。或许三年前他就不该遇见她,她给的快乐太少,苦痛太多。明知是毒,他却迫不及待地吞下去,再也没有一个人比他可悲,也没人会比他更可怜。
到了傍晚,仍然没有人找到卿冶。宁诗苒脚步匆匆地来找景六阳,景六阳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呼吸沉重得可怕。她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派人将宫中御医抓来。
老御医斟酌着开口:“能熬过今夜,那……将军就无事。”
宁诗苒冷冷地勾唇道:“倘若不能熬过去,那你也跟着陪葬吧。”
宁诗苒才知道,他原来伤得这样重了。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结束了至少三年才能打完的战役,甚至奇迹般地杀了宗修,全凭着那口气。如今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想来心中满是绝望。
但她坐在他的床边冷眼瞧着,面上看不出一丝担忧景六阳的意思。
天将明的时候,她才凑过去,冷声对他说:“景六阳,你要死,也得先把兵权给我再死。”
景六阳的眼睫轻颤,宁诗苒再没看他一眼,拂袖离去。
景六阳的底子到底还是好,竟然生生熬过来了。他刚醒就有人来跟他汇报卿冶的情况:卿冶早就趁乱离开了,并让人送了公主一封信。
景六阳听完那封信的内容有些愣怔,还没等他回过神,宁诗苒便踏进了房门。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但景六阳知道,这并非为他,只是为了卿冶的那封信。
宁诗苒歪头打量了他一番,轻笑一声,道:“你心里在嘲笑我是不是?找了他这么久,卿冶却还是对我弃如敝屣。”
景六阳抿唇不吭声,倘若宁诗苒对卿冶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就得被嘲笑,那他对宁诗苒的感情,岂不是能让全天下人耻笑?在她面前,他就是个疯子,是个傻子。
宁诗苒收了笑,又道:“卿冶说我心太狠毒,说我十年过去了仍然这么自私。”她的嘴边含了一丝讥嘲,“景六阳,这么狠毒自私的人你还敢娶吗?”
景六阳身躯一颤,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他点点头。
他知道宁诗苒为什么会嫁给他,她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听清了,她还想要兵权。
真正想问鼎天下的从来就不是景六阳,而是柔福帝姬宁诗苒。或许,她这么努力想要得到最高的权力,只是为了困住不愿意和她在一起的卿冶。
卿冶走得毫不犹豫,但景六阳知道,当年名垂天下的卿冶公子,对君主忠心不二。宁诗苒想为卿冶打造一座牢笼,便用他作为征战天下的利剑。他什么都清楚,却还是想靠近她一点儿,至少哪一天黄土之下的白骨,能埋得与她近一些。
毕竟他爱宁诗苒,已经爱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