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芸有一天去看望朋友,在路边看到一个鞋屋,鞋屋有一个浪漫的店名,叫“足之舞”。邝芸顺脚走了进去。
鞋屋不大,四壁幽暗,中间是一个圆形的鞋架,样子很简陋,几只明亮的射灯打在鞋架上,映照得陈列的鞋子熠熠生辉。那些鞋子很精致很漂亮,邝芸不禁伸手拿下一只鞋子。
一个中年女子从阴暗处走过来:“鞋子很漂亮是吗?喜欢可以试试。”
邝芸就坐下来试穿。37码,刚刚好,她又试了几款鞋子,竟然都很合脚,中年女子用刻板的声音鼓动道:“真巧,你的脚正好合适这些鞋子,就要一双吧?”邝芸却不禁问:“为什么摆的都是37码的鞋子呢?”
中年女子木然道:“没什么奇怪的,这里只卖37码的鞋子,而且每款鞋子只有一双。”
邝芸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这样做生意的,真是奇怪。她喜欢上一双高跟鞋,水晶紫的颜色衬得她的脚雪白剔透,便问:“这双鞋多少钱呢?”
中年女子答道:“喜欢就拿走,不用钱。”
邝芸吃惊地抬头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用钱?”
中年女子勉强地笑了一下:“没错,我这里的鞋子全部免费赠送,只是每双鞋子要拿一件最悲伤的故事来交换,必须要真实。”
中年女子形容枯槁,神情悲伤。邝芸不禁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这间鞋屋有些古怪,放下鞋子,说了句:“我再想想。”便逃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邝芸都打不起精神来,心里堵得慌,老是想起那间古怪的鞋屋,和中年女子那个奇怪的条件,好像那一切都勾起了她的悲伤。有一天,邝芸终于忍无可忍,又去了那间鞋屋。
鞋屋里的鞋子又增多了,每双都很漂亮。邝芸选了一双鞋子,中年女子于是要求她讲悲伤的故事。
邝芸抱着鞋盒,艰难地开口道:“半年前,我丈夫去世了……那天他去工地检查,结果发生了事故,他受伤很重,医生最终没能抢救过来……”
她哭得说不下去了。其实,更悲伤的是,她和丈夫结婚才一年。他的血型稀少,医院找到了一个同样血型的市民,请求献血相助,一边联系从外省的血库调运。本来那个人答应了来的,谁知后来却失了信没来,邝芸的丈夫终于还是死了。
中年女子抚慰地拍了拍邝芸的肩膀:“不管怎样,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邝芸觉得心里的悲伤似乎减轻了一半,从那以后,邝芸没事都喜欢到“足之舞”来逛逛。
奇怪的是,虽然免费,鞋店的顾客却并不很多,也许是因为这里只卖37码鞋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宁愿把悲伤收藏起来。
相熟以后,邝芸每次来,中年女子便会请她帮忙照看店面,自己却走进里边的一间小屋去,半晌不出来。小屋门口挂着厚重的门帘,偶然传来中年女子模糊的低语。邝芸觉得很诡异,因为平时那屋里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只是偶尔传出嗒嗒嗒的轻响。那么她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呢?
邝芸一直想再换一双鞋,不管哪双都行,她只是想再倾诉一次,否则她一辈子都难过。
终于有一天,她去了鞋屋,拿了一双鞋子,然后讲给中年女子听:
赶去医院见丈夫的那晚,正值狂风大雨,路面很滑,她很心急,车开得很快,结果在一个弯道撞了人,她犹豫了一下,但是没有停,只是打了个电话给120就走了,也不知道后来那个人怎样了。
邝芸流着泪说:“这一定是报应,所以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屋里忽然有了动静。这时中年女子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邝芸惊讶地抬头看她,中年女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是个舞蹈演员,她跳舞很棒,并且也非常热爱舞蹈……”
半年前的一个夜晚,她的女儿不幸出了车祸,双腿粉碎性骨折,最后只好截肢,是她签的字。女儿醒来发现后,无比悲痛,恨上了母亲,认为是母亲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于是从那以后一蹶不振,整个人变得沉默、麻木,成天闷在屋里上网,不和家人说话,却病态地爱上了买鞋,常常网购各种漂亮的鞋子回来,然后一个人捧着鞋子呆看。有时,还把所有的鞋子摆满在地上,女儿就坐在轮椅上看,看着看着便歇斯底里的狂笑,她就在一旁看着流泪。
后来,她决心要帮助女儿振作起来,首先要把这些鞋子全部处理掉,让女儿忘记过去,正视现实,因此她租了这个小店来摆女儿那些鞋子。她不忍心将这些鞋子出卖,因为在她心中,女儿善舞的一双脚是无价的,起初她想到让顾客拿笑话来交换,想以此让女儿快乐起来,可是女儿有一天大骂:“我没有脚了,你们都很开心吗 ?”因此她就改成让顾客拿悲伤来交换,希望女儿了解,人人都有过难言的悲伤,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女儿经常听着别人诉说悲伤,变得安静下来。
最后中年女子说道:“我只希望女儿明白,我会永远在她身边,爱她,如果能够,拿我的双脚来换回她的快乐,我也愿意……”
里屋传出了啜泣,中年女子眼睛亮了,盯着那道门帘。
缓缓地,门帘被掀开了,一个坐轮椅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长发披肩、肤色雪白,眼泪流淌了一脸。她向中年女子伸出了手:“妈——”
中年女子激动地跑过去,抱住了她:“你终于肯重新叫我了……”
邝芸也流泪了,心里反复地想着:她是不是那晚被撞的她?她很害怕,拼命回想自己刚才的讲述,想知道,是不是会被母女俩听出来她就是那个肇事司机?可是慌乱中,她怎么都想不清楚。
那母女俩沉浸在感情的宣泄中,已经忘了她的存在。邝芸将一张银行卡放在一双鞋子的上面,又将密码写在纸条上和银行卡放在一起,然后悄悄走出了鞋屋。
一个月后,邝芸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双漂亮的37码鞋子、一枚钥匙,还有一封信:
“相信你也明白了:你那晚断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舞台梦想。但是你知道吗?我女儿那晚是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要打算赶去医院输血救人的,因为她早已在急救中心登记有资料。
没错,她打算要救的正是你的丈夫。
世事很奇妙,是不是?幸运的是,当她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因为你丈夫的缘故调运的血浆却刚好送到了。否则,她能否活下来也是未知数。这也算是你丈夫救了她一命吧?
现在,我们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足之舞’鞋屋我们不需要了,你代为处理吧。希望你也能忘掉悲伤,重新开始。”
邝芸读完信后下了决心,托人照看“足之舞”鞋屋,将那里的所有鞋子卖完之后,收到的款项全部捐给红十字会。自己则去交警大队交待了那桩交通事故,她已经明白,天地公理,该承担的责任是不应该逃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