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

 
养蜂人
2017-03-27 16:35:05 /故事大全

故事大全百姓传奇大全栏目整理和收集了一些民间流传的一些故事供读者在线阅读。这里小编给大家整理了一 篇关于养蜂人的百姓传奇,下面请跟随小编的脚步一起去看一下养蜂人吧。

副研究员林达的死留下许多疑问。警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是自杀,但调查几个月后仍没有他杀的证据,只好把卷宗归到“未结疑案”中。引起怀疑的主要线索是他(?)留在电脑屏幕上的一行字(他是在单身公寓的电脑椅上服用过量安眠药的),但这行字的意义扑朔迷离,晦涩难解。

养蜂人的谕旨。不要唤醒蜜蜂。

很多人认为这行字说明不了什么,它是打在屏幕上的,不存在“笔迹鉴定”的问题,因而可能是外人敲上的,甚至可能是通过网络传过来的。但怀疑派也有他们的推理根据:这行字存入记忆的时刻是13日凌晨3点15分,而法医确定他的致死时间大约是13日凌晨3点半到4点半,时间太吻合了。在这样的深更半夜,不会有好事者跑到这儿来敲上一行字。警方查了键盘上的指纹,只发现了林达和他女友苏小姐的。但后来了解到,苏小姐有非常过硬的不在现场的证据——那晚她一直在另一个男人的屋里。

这么着就只有两种可能:或者,这行意义隐晦的字是林达自己敲上去的,可能是为了向某人或警方示警;或者,是某个外人输进去的,但他绝不会是游戏之举而是怀着某种动机。不管哪种可能,都偏于支持“他杀”的结论。

调查人询问的第一个是科学院的公孙教授,因为他曾是林达的博士导师,林达死后又曾在同事中散布过林是“自杀”的猜测。调查人觉得,先对观点与自己相左的人进行调查是比较谨慎的,可以避免先入为主的弊病。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是那种比较讲得出口的原因。实际上呢……人们都知道警方的一条原则:报案人的作案可能性必须首先排除。

公孙教授的住宅很漂亮,他穿着白色的家居服,满头白发,眉目疏朗。对林达之死他连呼可惜,说林达是他最看重的人,一个敏感的热血青年;他还算不上最优秀的科学家(因为他太年轻),但他有最优秀的科学家头脑,属于那种几十年才能遇上一个的天才,他的死亡是科学界的巨大不幸。至于林达的研究领域,他说是比较虚的,是研究电脑的智力和“窝石”。他的研究当然对人类很重要,但那是从长远的意义而言,并没有近期的或军事上的作用,“绝不会有敌对国家为了他的研究而下毒手”。

谈话期间他的表情很沉痛,但仍坦言“林达很可能是自杀”。因为天才往往脆弱,他们比凡人更能看穿宇宙和人生的本质,也常常因此导致心理的失衡。随后他流畅地列举了不少自杀的科学天才,名字都比较怪僻,调查人员未能记录(保存有录音),只记得提到一人是美国氢弹之父费米的朋友,他搞计算不用数学用表(那时还没有计算机),因为数学用表上所有的数据他都能瞬间心算出来(这个细节给调查人员的印象很深)。但此人30余岁就因精神崩溃而自杀。

公孙教授说:“举一个粗俗的例子,你们都是男人,天生知道追逐女人,生儿育女,可你们绝不会盘根究底,追问这种动机是从哪儿来的。但天才能看透生命的本质,他知道性欲来自荷尔蒙,母爱来自黄体胴,爱情只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当他的理智力量过于强大,战胜了肉体的本能时,就有可能造成精神上的崩溃。”

调查人员很有礼貌地听他说完,问他这些话是否暗示林达的死“与男女关系有关”。很奇怪的是,公孙教授的情绪在这时有一个突然的变化,他不耐烦地说,很抱歉,他还有课,失陪。说完就起身送客。调查人员并未因他的粗暴无礼而发火,临走时小心地问,他刚才所说的电脑“窝石”究竟是什么东西:“肯定那是极艰深的玩艺儿,我们不可能弄懂,只是请你用最简单的语言描绘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公孙教授冷淡地说:以后吧,等以后我有了时间。

第二个调查者是林达的女友苏小姐。她相当漂亮,可以说是性感,那时天气还很凉,但她已经穿着露脐装,超短裙,一双白腴的美腿老在调查人的眼前晃荡。两个调查者对她的评价都不高,说她绝对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女人。林达尸骨未寒,她已经谈笑风生了,连点悲伤的外表也不愿假装,甚至在调查人在场的情况下,她还在电话里同某个男人发嗲。

苏小姐非常坦率,承认她和林达“关系已经很深”,不过早就想和他拜拜了,因为他是个“书呆子,没劲”。不错,他的社会地位高,收入不错,长得也相当英俊,但除此之外一无可取。幽会时林达常皱着眉头走神,他的思维已经陷入光缆隧道之中,无法自拔,那是狭窄、漫长而黑暗的幽径。他相信隧道尽头是光与电织成的绚烂云霞,上帝就飘浮在云霞之中。林达很迷恋他的女友,迷恋她高耸的乳胸、修长的四肢、浑圆的臀部及其它种种妙处,即使在追踪上帝时,他也无法舍弃这具肉体的魅力,公孙教授的分析并不完全适合他,但幽会时他又免不了走神。“我看近来他的神经不正常,肯定是自己寻死啦!”

关于林达死于“神经失常”的提法,这是第二次出现,调查者请她说一些具体的例证。苏小姐说,最近林达对白蚁啦,蚂蚁啦,黏菌啦经常挂在嘴边。比如他常谈蜜蜂的“整体智力”,说一只蜜蜂只不过是一根神经索串着几个神经节,几乎谈不上智力,但只要它们的种群达到临界数量,就能互相密切配合,建造连人类也叹为观止的蜂巢。它们的六角形蜂巢是按节省材料的最佳角度建造的,符合数学的精确。对了,近来他常到郊区看一个放蜂人……

调查者立即联想到电脑屏幕上的奇怪留言,不用说,这个放蜂人必定是此案的关键。他们请她尽量回忆有关此人的情况。苏小姐说我真的不清楚,他是一个人骑摩托去的,大概去过三次,都是当天返回,所以那人肯定在京城附近。林达回来后的神情比较怪,有时亢奋,有时忧郁,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智力层面”等等,我记不住,也没兴趣听。

调查者当然也盘问了案发那晚她的活动,确信她不在现场,便准备告辞。这时苏小姐才漫不经心地说,噢对了,林达有一件风衣忘在我家,里边好像有放蜂人的照片。听了这句话,调查人的心情真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衣袋里果然有一厚叠照片,多是拍的蜂箱和蜂群,只有一张是放蜂人的,那人正在取蜜,戴着防蜂蜇的面罩,模样不太清晰。但蜂箱上提供了宝贵的信息,上面有红漆写的地址:浙江宁海桥头。

调查进行到这儿可以说是峰回路转。老刑侦人员常有这样的经历:看似容易查证的线索会突然中断,看似山穷水尽时却突然蹦出一条线索。三天后,调查人来到冀中平原,坐在这位放蜂人的帐篷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油菜花,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至于寻找此人的方法,说穿了很简单。他们知道这些到处追逐花期的放蜂人一般都不自备汽车,而是把蜂箱交火车或汽车运输,于是,他们在本市联运处查到了浙江宁海桥头张树林在15天前所填的货运单据,便循迹追来了。不过见面之后比较失望。至少,按中国电影导演的选人标准,这位张树林绝对不是反派角色。他是个矮胖子,面色黑红,说话中气很足,非常豪爽健谈。可能是因为放蜂生活太孤单了,他对两位不速之客十分热情,逼着客人一缸一缸地喝他的蜂糖水,弄得调查人老出外方便。帐篷里非常简陋,活脱一个21世纪的中国吉普赛。一张行军床上堆着没有叠起的毛毯,饭锅用三块石头支在地上,摔痕斑斑的茶缸上保留着“农业学大寨”的红字。他的唯一同伴是他的小儿子,一个非常腼腆的孩子,他向调查人问声好,就躲到外边去了。

放蜂人的记忆力极好,20天前的往事像是录了像似的,记得纤毫不差。一看到那叠照片他就说没错,是有这么个人找过我几次,姓林,三十一二岁,读书人模样,穿着淡青色的风衣和银色毛衣,骑一辆嘉陵摩托,车牌号的后三位数是248。“我俩对脾气,谈得拢,聊得痛快!”

问他究竟谈了什么,他说都是有关蜜蜂生活习性的,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调查人接受了这番速成教育,离开时已经变成半个蜜蜂专家了。老张说:蜜蜂靠跳8字舞来指示蜜源,8字的中轴方向表示蜜源相对太阳的角度;蜜蜂中的雄蜂很可怜,交配后就被逐出蜂巢饿死,因为蜂群里不养“废人”;养蜂人取蜜不可过头,否则冬天再往蜂箱里补加蜂蜜时,它们知道这不是它们采的,就会随意糟践;蜂群大了,工蜂会自动用蜂蜡在蜂巢下方搭三四个新王台。这时怪事就来了!勤勉温驯的工蜂突然变得十分焦躁,它们不再给蜂王喂食,并成群结队地围着它,逼它到王台中产卵,王台中的幼虫就是以后的新蜂王。新王快出生时,有差不多一半的工蜂跟着旧王飞出蜂箱,在附近的树上抱成团,这时放蜂人就要布置诱箱,否则它们会飞走变成野蜂。进入新箱的蜜蜂从此彻底忘了旧巢,即使因某种原因找不到新巢,宁愿在外边冻死饿死也决不回旧巢,就像是它们的记忆回路在离开旧巢时一下子给剪断了!这时旧巢中正热闹呢,新王爬出王台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其它王台,把它咬破,工蜂会帮它把里边的幼虫咬死。不过,假如两只蜂王同时出生,工蜂们就会采取绝对中立的态度,安静地围观着这场决斗,直到其中一只被刺死,它们才一拥而上,把失败者的尸体拖到蜂箱外。“想想这些小生灵真是透着灵气,不说别的,你说分群时是谁负责点数?那么大的数可不好点呐,它们又没有十个指头。”

林达与放蜂人并肩立在绯云般的杏花里,白色的蜂箱一字儿排在地头,黄褐相间的小生灵在他们周围轻盈地飞舞。它们有自己的社会,有自己的数学和化学,有自己的道德、法律和信仰,有自己的语言和社交礼仪。一只孤蜂不能算是一个生命,它绝不可能在自然界存活下去。但蜂群达到一定数量后,就产生了一种整体智力。所以,称它们为“蜂群”不是一个贴切的描述,应该说它们是一个叫作“大蜜蜂”的生物,而单个蜜蜂只能算作它的一个细胞。智力在这儿产生了突跃,整体大于个体之和。林达对着养蜂人礼拜,林达对着蜂群自言自语,他说这些小生灵可以让我们彻悟宇宙之大道。他认真地追问老张,蜂群“分群”的临界数量是多少,但他又反过来说,精确数值是没有意义的,只要大略了解有这么一个“数量级”就行。放蜂的老张弄不明白这些话。

调查人员第二次听到了“临界数量”这个词。这个词听起来有点神秘,也多少带点危险性(他们都知道核弹爆炸就有一个临界质量)。但他们针对这个词的追问得不到放蜂人的响应,老张只是夹七夹八地扯一些题外话。他指着那张带面罩的照片说,这张照片是林先生特意给我照的,林先生说要寄到我家,不知道寄了没有。“本来不是取蜜期,他硬要我带上防蜂罩为他表演。他说我带上它像是带上皇冠,说我是蜜蜂的神,蜜蜂的上帝。这个林先生不脱孩子气,尽说一些傻话。”

调查人很敏锐,从这句平常话中联想到苏小姐说的“神经失常”,便掉头紧追下去。老张后悔说了这句话——他不想对外人讲说林先生的“缺点”,在再三追问下他才勉强说,对,林先生的确说过一些傻话。他说过,老张你“干涉”了蜜蜂的生活——你带它们到处迁徙寻找蜜源,你剥夺了它们很大一部分劳动成果供人类享用,你帮它们分群繁殖,如此等等。但蜜蜂们能察觉这种“神的干涉”吗?当然这肯定超出它们的智力范围,但它们能不能依据仅有的低等智力“感觉”到某种迹象?比如,它们是否能感觉到比野蜂少了某种自由?比如,当养蜂人在冬天为缺粮的蜂群补充蜂蜜时,它们是否会意识到有一只仁慈的“上帝之手”?它们糟践外来的蜂蜜,是否一种孩子式的赌气?“林先生把我给逗笑了,我说它再聪明也是虫呀,它们咋能知道这些。我看它们活得满惬意的。不过,”他认真地辩解着,“林先生绝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是爱蜂爱痴了,钻到牛角尖里了。”

调查人对谈话结果很失望,这条意外得来的线索等于断了。他们曾把最大的疑点集中在“养蜂人”身上,但是现在呢,即使再多疑的人也会断定,这位豪爽健谈的张树林绝不是阴谋中人。两人临告辞时对老张透露了林先生的不幸,放蜂人惊定之后涕泪滂沱,连声哽咽着“好人不长寿,好人不长寿哇”。

调查人又到了北大附中,林达的最后一次社会活动是来这里对学生作了一场报告。当时负责接待的教导处陈主任困惑地说,这次报告是林达主动来校联系的,也不收费。这种毛遂自荐的事学校是第一次碰上,对林达又不熟悉,原想婉言谢绝的,但看了那张中国科学院的工作证,就答应了。至于报告的实际效果,陈主任开玩笑说:“不好说,反正不会提高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

他们用随机抽样的方法喊来了5个听过报告的学生,两男三女,他们拘谨地坐在教导处的木椅上。这是学校晚自习时间,一排排教室静寂无声,窗户向外泻出雪亮的灯光,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远处的夜空中闪亮。学生们的回答不太一致,有人说林先生的报告不错,有人说印象不深,但一个戴眼镜女生的回答比较不同。

“深刻,他的报告非常深刻,”她认真地说,“不过并不是太新的东西。他大致是在阐述一种新近流行的哲学观点:整体论。我恰好读过有关整体论的一两本英文原着。”

这个女孩个子瘦小,尖下巴,大眼睛,削肩膀,满脸稚气未脱,无论年龄还是个头显然比其他人小了一截。陈主任低声说,你别看她其貌不扬,她是全市有名的小天才,已经跳了两级,成绩一直是拔尖的,英文程度最棒。调查人请其他同学回教室,他们想,与女孩单独谈话可能效果更好些。

果然,小女孩没有了拘谨,两眼闪亮地追忆道:什么是整体论?林先生举例说,单个蜜蜂的智力极为有限,像蜂群中那些复杂的道德准则啦,复杂的习俗啦,复杂的建筑蓝图啦,都不可能存在于任何一只蜜蜂的脑中。但千万只蜜蜂聚合成蜂群后,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为什么如此?不知道。人类只是看到了这种突跃的外部迹象,但对突跃的深层机理毫无所知。又比如,人的大脑是由140亿个神经元组成,单个神经元的构造和功能很简单,不过是根据外来的刺激产生一个冲动。那么哪个神经元代表“我”?都不代表,只有足够的神经元以一定的时空序列组合在一起,才会产生“窝石”……调查人又听到了“窝石”这个词,他们忙摆摆手,笑着请她稍停一下。小姑娘,请问什么是窝石?我们在调查中已经听过这个词,不会是肾结石之类的东西吧,从没听过脑中也会产生结石。

小女孩侧过脸看着他们,笑意在目光中跳动。她竭力忍住笑,耐心地说,不是“窝石”,是“我识”。“我识”就是“我的意识”,就是意识到一个独立于自然的“我”。人类婴儿不到1岁就能产生“我识”,但电脑则不行,即使是战胜卡斯帕罗夫的“深蓝”,它也不会有“我”的成就感。“这是说数字电脑的情形,自从光脑、量子电脑、生物元件电脑这类模拟式电脑问世以来,情况已经有了很大变化。林先生在报告中也提到了‘标准人脑’和‘临界数量’……”

调查人员相对苦笑,心想这小女孩怕是在用外星语言谈话!他们再次请他稍停,解释一下什么是“标准人脑”,这个名词听上去带点凶杀的味道。女孩简单地说,这只是一个度量单位,就像天文距离的度量可以使用光年、秒差距、天文单位一样。过去,数字电脑的能力是用一些精确的参数来描述,像存储容量(比特)、浮点运算速度(次/每秒)等。对于模拟电脑这种方式已不尽适合,有人新近提出用人脑的标准智力作参照单位。这种计算方法还没有严格化,比如对世界电脑网络总容量的计算,有人估算是100亿标准人脑,有人则估算是为10000亿,相差悬殊。“不过林先生有一个非常精辟的观点,他说,精确数值是没有意义的,不管是多少,反正目前的网络容量早已超过了临界数量,从而引发智力暴涨,暴涨的电脑智力已经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层面……”

调查人员很有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说很感谢她的帮忙,但是不能再耽误她的学习时间了,再见。然后苦笑着离开学校。

他们还询问了死者的祖父祖母(林达的父母不在本地)。按采访时间顺序来说他们是排在第三位,但调查报告中却放到最后叙述,这可能是一种暗示——暗示写报告者已倾向于接受林达祖父对死因的分析。那天他们到林老家中时,客厅里坐满了人,一色是60岁以上的老太太,头上顶着白色手巾,都在极虔诚极投入地哼哼着。林老急忙把两人让进他的书房,多少带点难为情地解释道,这都是妻子的教友,她们在为死者祷告。林老说,他和妻子留学英伦时都曾皈依天主,归国后改变了信仰,但退休后老伴又把年轻时的信仰接续上了。“人各有志,我没有劝她,我觉得在精神上有所寄托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惜妻子所接触的老太太们都只有‘低层次’的信仰,她们不是追求精神上的净化,而是执迷地相信天主会显示神迹,这未免把宗教信仰庸俗化了。说实话,我没想到我的老伴能和这些老太太们搞到一起。”

他对爱孙的不幸十分痛心,因为他知道孙子是一个天才,知道他一直在构筑一种代号“天耳”的宏大体系,用以探索超智力,探索不同智力层面间交流的可能性。但在谈到林达的死因时,林老肯定地说是自杀,这点不用怀疑,你们不必耗费精力了。因为林达死前来过一次电话,很突兀地谈了宗教信仰问题。“可惜我们没听出他的情绪暗流,我们真悔呀。”

林老说,近两年他老伴一直在向孙子灌输宗教信仰,常向他塞一些印刷粗糙的小册子。不过她的努力一直毫无成效,看得出来,孙儿只是囿于礼貌才没有当面反驳奶奶。但在那次奇怪的电话中林达突兀地宣布,他已经树立了三点信仰:1、上帝是存在的;2、上帝将会善意地干涉人类的进程,但这种干涉肯定是不露形迹的;3、人类的分散型智力永远不能理解上帝的高层面的思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获得了宗教的感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讲给我听,而不是他奶奶。”林老缓缓地摇着头,苦涩地说:“我不赞成他信教,但我觉得这三个观点倒是可以接受的,它实际上正符合西方国家开明放达的现代宗教观。不过孙子当时的情绪相当奇怪,似乎很焦灼,很苦恼。他在电话里粗鲁地说,正因为我确定了上帝的存在,我才受不了他妈的这个鬼上帝。我不能忍受有一双冥冥在上的眼睛看着我吃喝拉撒睡,就像我们研究猴子的取食行为和性行为一样。尤其不能忍受的是,我们穷尽智力对科学的探索,在他看来不过是耗子钻迷宫,是低级智能可怜的瞎撞乱碰。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和老伴当然尽力劝慰了一番,可惜我们没听出他的情绪暗流,我们真悔呀。”林老摇着白发苍苍的头颅,悲凉地重复着。

调查人怀疑地问,他真的会仅仅为这种异想天开而自杀?林老说会的,他会的,我们了解他的性格。林老自嘲地苦笑道,这正是林家的家风,我们对于精神的需求往往甚于对世俗生活的需求——可惜我见事迟了一步,没能劝转他。调查人员告别他下楼,看见他妻子在门口同十几位教友们话别,教友们严肃地说,上帝会听到我们的祷告,一定会的,达儿一定会升入天堂。两人扭头看看林先生,林先生轻轻摇摇头,眸子中是莫名的悲哀。

那个星期六晚上,戴眼镜的小女孩做完了作业,迫不及待地趴到电脑屏幕前。那是父母刚为她购置的光脑,一根缆线把她并入了网络,并入无穷、无限和无涯。光缆就像是一条漫长的、狭窄的、绝对黑暗的隧道,她永远不可能穿越它,永远不可能尽睹隧道后的大千世界。她在屏幕上看到的,只是“网络”愿意向她开放的、她的智力能够理解的东西。但她仍在狂热地探索着,以期能看到隧道中偶然一现的闪光。林达在台上盯着她,林达盯着每一个年轻的听众,他的目光忧郁而平静。这会儿没人知道他即将去拜访死神,以后恐怕也没人理解他这次报告的动机。林达想起了创立“群论”的那位年轻数学家,他在决斗的前夜通宵未眠,急急地写出了群论的要点——那时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它。至今,在那些珍贵的草稿上,还能触摸到他死前的焦灼。草稿的空白处潦草地写着: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

林达说,蜜蜂早就具备了向高等文明进化的三个条件:群居生活、劳动和语言(形体语言)。相比人类,它们甚至还有一个远为有利的条件:时间。至少在6000万年前,它们已进化出了有效的蜜蜂社会。但蜜蜂的进化早就终结了,终结于一个很低的层面上(相对于人类文明而言)。为什么?生物学家说,只有一个原因,它们的脑容量太小,它们没有具备向高等智力发展的物质基础。如此说来,我们真该为自己1400克的大脑庆幸——可是孩子们啊,你们想没想过,1400克的大脑很可能也有它的极限?人类智力也可能终结于某个高度?

没有人向女孩转述过林达的遗言:不要唤醒蜜蜂。不过,即使转达过,她也可以不加理会的,因为她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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