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犯

 
流氓犯
2014-05-12 20:40:36 /故事大全

“他原来是卫生队队长,有一年战士考军校体检,他对女兵耍流氓,乱抠乱摸,这玩意叫叫叫叫啥来着?”副营长翻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转脸问我,“那个词咋说来着?”

“猥亵?我想了想说。”

“对对对,猥亵,本科没白念啊。”副营长高兴地一拍大腿,“他趁人家女兵脱光了检查身体的时候动手动脚,猥亵人家。”

“可女兵不该是女医生检查吗?”

“团里从来也没有过女医生。”

“那也应该找个女护士一起检查吧?”

“你毛病得很,到底听不听我讲了?”副营长瞪着我,“反正判他刑就说明他干了坏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那女兵就是他们卫生队的卫生员。人家当时没吭声,回去一封信写给军长政委,把首长鼻子都给气歪了,最后军事法院按流氓罪判了他两年半有期徒刑。”

至于他为什么现在还呆在部队,按副营长的说法,刑期五年以上才开除军籍,而他还不够,所以还是军人,要等到明年初办完复员手续后才能正式离队。出狱到离队中间这几个月团里没处安排,又不能不管,就把他弄到四营,让他在卫生所暂时当几天医生。

如果聊到这儿就打住,那就没事了。于我只是一项谈资,很有点意思,便于展开想象。可我嘴贱,又问副营长,“那个女兵后来怎么样了。”副营长说,“领导考虑她是受害者,也担心她再四处告状,所以就出面协调照顾她上了军校。”

“她一门心思想上军校,四处找领导帮忙。可她底子不行,成绩差得你都想不出。你知道不,她第一次参加统考,四门课加起来才七十多分,就是ABCD四个答案抓阄也不至于才考这么点儿吧。那阵子我在军务股当参谋,有一次路上碰见她,她说今年是最后一年,要再考不上她就得复员,还不如跳楼算了,还说她要好好复习,不然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了。副营长笑了一会儿又说,对了,她跟你上的好像是一个学校,两年的中专班,今年也该毕业了,没准你们还认识呢。”

“不可能,我说,她叫啥?”

副营长捶捶脑袋想了想,“高梅,你认识不?”

高梅入学的时候,我念大三。进入军校以来,我考试成绩门门都在九十分以上,英语演讲、数学建模和羽毛球之类的比赛参加过很多,奖也得了不少,走在校园里总有打不完的招呼,经常被领导叫去家里吃饭,在我们那所军校里差不多能算个风云人物。那阵子还真有几个女生对我表示过好感,可我没跟任何人交往。一是军校里禁止谈恋爱(当然总是屡禁不止);二是我也没喜欢上谁;三是我觉得我以后要努力成为将军,不希望意志被感情消磨。

可遇上高梅以后,想法就变了。其实她长得不算很漂亮,短发圆脸,有点矮有点胖,至少在她们女生队三四十号人中并不出众。她甚至也没什么才能,就是那种普通人多少应该有一点的特长,她也没有。大三快结束时学校举办艺术节,我们队长费了半天口舌找她们队长借了几个女生过来一起排节目,好像是个表演唱之类,其中就有她。可来了以后才发现她既不会表演也不会唱,最后不得不请她回去。可谁也不想当恶人,队长就让我去和她说。我说我又没参加节目,又不认识她(那时我确实对她毫无印象),我怎么说?队长说那我不管,谁叫你是区队长,区队长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为领导分忧。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去给队长分忧。我把高梅叫到宿舍楼下小花园里,先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吭吭哧哧地说起来,大概是节目修改后用不了那么多人,所以这次就不麻烦你了,下次有机会再合作之类的屁话。她站在我对面看着我,似乎没什么表情。我说着说着,她却突然笑起来,像是一把突然被拨动了弦的吉他,笑容和目光中绽放出让人兴奋的东西,令我心率持续加快。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有点像在冷雨中走了很久突然进入温暖干燥的房间,然而却远甚于此。那感觉令我慌乱,只好匆匆结束了谈话。她至此才止住笑说没关系。接着又说,你的领花歪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伸出手替我把领花正了正。那一刻我浑身冒汗,因为她离我如此之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看到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还有种莫可言状兀自发散的隐隐诱惑。

我说不出来高梅好在哪里,也许只是些透明的目光或者气息,所以我认为自己是一时冲动,过几天就淡了忘了。可渐渐又发现不行,因为那感觉在心里长着,日渐茁壮而我却束手无策。整个暑假我都在想她,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开学后,我去找过她几次,虽然也知道那些颇费心思想出的理由其实都老套而可笑,比如假装在图书馆偶遇、借故去女生队看她之类,但我管不住自己。我确信她完全清楚我喜欢她,可她却总和我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然后轻笑着摆摆手走开。她仿佛置身于玻璃罩中,并不留给我一丝空隙。不久我听说她和二系一个小子在谈恋爱,那家伙我认识,学校训练部部长之子,长一张驴脸和两条罗圈腿,喜欢眨巴眼和给女生买零食。那几天我难受得睡不着觉,一直想去问她,可最终也没问。后来又有人看见她和五系一个什么副司令的儿子一起逛街,这极有可能,因为五系是计算机系,领导子女扎堆的地方。我反复劝慰自己,我才是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而这爱情必定伴随着种种磨难。事实上我清楚,我从未拥有质问她的身份和理由,我记得我为此悲伤了很久。

来四营报到前一天晚上我去找过高梅,原本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去干部股找那个,为什么被他欺负而没反抗,特别是想提醒她,我被发配到四营完全是因为她。可真见到她时却说不出这种话了。可能是这种话过于肤浅功利,而在我看来爱情再怎么说也得深沉忘我一点。这种隐忍固然毫无新意,却多多少少能让我油然生出些悲壮,仿佛如此一来我的爱情将变得纯粹而又高尚。因此我只是简单地向她告别,说了那么几句淡淡的话。我心内渴望她对我表示一点温柔,那种她与生俱来曾让我深深迷恋可以唤起我勇气和热情的女性温柔。对她来说,一个眼神足矣。然而她很冷淡,目光像蝴蝶般灵巧地闪避,我捕捉不到。这让我感到自己打了老干事绝非英雄救美而是棒打鸳鸯。我在她宿舍呆了几分钟后怏怏离开,走时胸口胀痛。那时她坐在床边低头翻着一本破杂志,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可这次我没忍住。听副营长说到高梅的名字,我觉得像是被一颗达姆弹击中,胸腔被破开一个大洞。吃过晚饭,我径直去了营里总机。值班员一见我就腾开椅子去机房外间看电视。总机班几个兵都知道我每晚都会过来打电话。高梅分在司令部通信股,宿舍里有一部供电单机,很方便。我戴上绿色耳麦,坐在二十门野战人工交换台前深吸一口气,然后插上塞绳拨动扳键要通了团部总机,静静听着电话转接时那有节奏的咔嗒咔嗒声。当听到对方话筒被摘下的那一瞬,我猛地拔掉了塞绳,看着它蛇一般在空中甩动一下,啪地缩回到机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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