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英雄(6)

 
豪门英雄(6)
2016-09-05 12:06:30 /故事大全

如山媳妇谛听着丈夫渐渐消失的有力脚步声,双手捧着两腮,一串热泪滚滚而下。她从丈夫的眼神中,隐隐约约地猜到了点什么。屋外凄厉的寒风像一头老牛在低吼,她的心潮起伏,瞪大着一双眼睛,伴随着这盏高高的青铜油灯呆坐到天光大亮。

不一会,听到院子里沸反盈天起来。这里有人大喊:“马棚里的两匹红马和黑骡子不见了。”继而那里有人大叫:“刘三、冯四、王大杠子他们都偷跑了……”

八 傅若林被俘深山惨遭报复

钱如海的姥爷傅若林虽然年近七十,依然精神矍铄,容光焕发,走起路来挺胸昂首,步履矫健,背不驼,膝不软,耳不聋,眼不花,其面相如五十岁刚出头的人。因为有些过于逢场作戏,不免流露出些商人的油滑,人们背后都叫他“笑面虎”。他性喜京剧花脸,爱听裘派的唱腔;三年前又讨了一房小妾,据说相当的恩爱亲热。为此许多的人向他讨教修身之道,养性的秘诀。他向人们笑答的一句常语为:“心胸开阔,乐天知命。”

可一位懂得相法的高人背后对他的评点是:“此人耄而好货,越老越贪,到老不老,不是个好鸟,这棒棒的身子骨恐非好事。”许多人听后不以为然,当作狐狸吃葡萄的无奈之语。

十月十六日,是杨县长的亲爹六十大寿,在福寿楼广宴宾客。专门从省城济南请来了一个京戏班子,大红的海报遍贴四乡。县城里凡是有点头脸的人物,都无一例外地接到了一张请柬。作为商会会长的傅若林更是在贵客之列。

这天一大早,一辆装饰豪华的四轮马车停在了傅家阔宅大院的门楼前。傅若林接到家人禀报后,心里感到有些诧异,便问:“这么早就来人催请?本会长还没吃早饭呢!”

家人低眉顺眼,恭敬地传达:“县长说,预防胡匪赵大眼的绑票,对贵客们实行特别保护,一早到县里用饭。”

傅若林便戴上靛青色的呢子礼帽,蹬上玄色的毡靴,披上貂皮大氅,又对着镜子仔细地修了修花白短髭,将金壳的怀表郑重地装在了藏青色中山服的上衣袋里,然后才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停在大门口的马车。

街道上行人稀少,天气有些阴沉。尖溜溜的寒风不时地打着旋儿,卷动着石板路上的废点心纸、烂花生皮儿、碎草屑、黑干的烤地瓜皮,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马车在这清闲的街道上行走得极快。快到县衙门口时,马车略微地稍一停顿,有两个人一左一右,迅似猿猴般蹿上了马车。马夫随即“吧——”的一个响鞭,枣红骏马头颅高昂,挺起蓬松的尾巴,甩开四蹄“嘚嘚”奔跑起来。车上的傅若林感觉气氛异常,方向不对,刚要把头伸出车外喊叫,两只硬硬的闪着蓝光的枪管顶在了他的肋骨间。一声低沉的断喝使他犹如五雷轰顶:“赵大眼的人,老实点!”

傅若林身子一下软瘫在了车中。一块花白的毛巾塞到了他的嘴里,一条特制的斜线粗大布袋套在了他的头上,他立刻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不一会便晕头转向,方位莫辨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傅若林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坐在两间破旧草房的冰凉的硬硬的高底不平的黄土地上。他小心地站起来捶了捶被硌得生疼的屁股,打量起了这有些窄小的屋子,一个朝南的小窗户,用一块块青石堵塞了起来,光线昏暗,乌黑的秫秸房笆上吊着一个个蜘蛛网,两扇厚厚的木板门上着外锁。

正在他满腹狐疑时,两扇板门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开锁声,“吱呀”一下打开了。钱如山身披大氅,头戴三大扇的长毛狗皮帽子,冷笑着大步跨了进来,轻声喊道:“亲爹——姥爷!”

傅若林吃惊地打了一个哆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了揉两眼,使劲地瞪了两瞪,仔细地打量一阵子,才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是我的二外孙钱……钱什么山……山?”因钱如海和他不是一母所生,所以对钱如山很有些陌生。

“正是正是。”钱如山点头肯定。

“那你怎么和赵……赵大……一起了?”傅若林难以置信地发问。

“那是手下人在吓唬你,我们是独闯江湖,别树一帜,与赵大眼不搭界。”钱如山摆了摆大手,坚决地否定了。

傅若林定了一下神,待明白钱如山的意思后,立马改换上了一副尊长的面孔,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对钱如山说道:“你这孩子简直胡闹,这是败坏家风、辱没祖宗的举动。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饱暖之余竟生起了这样的是非……”

“哼,我和俺三弟是钱家后娘生的穷光蛋,今天请姥爷来就是要点儿钱花花。”钱如山意味深长地冷笑着慢条斯理地说。

“混账东西!”傅若林恼羞成怒地骂了起来。

钱如山“嘿嘿”冷笑了两声,转身猛跨了几大步,回身甩枪,火星闪耀,“吧”地一声脆响,傅若林的呢子礼帽,像疾风吹落的树叶一样飘然落地,弹头穿过帽顶在屋山墙上炸裂,一块碗大的墙皮被炸落了,一股清烟四下飘荡开来,屋子里灌满了干燥的火药味。傅若林那油光稀疏齐整的大背头,与紫红色的头皮袒露了出来。

“外孙,我的好外孙,饶命啊!”傅若林两肩高耸,脖子紧缩,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刚才的矜持神态顷刻荡然无存,马上带着哭腔悲调,“我是你钱家的至亲,我傅某哪里得罪了你们啊?”

“都是你养的好闺女,闺女下的好崽子,你调教的好外孙,害得我亲兄弟人亡家空。”钱如山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兄弟都是你爹的骨血,阋墙之争,与我这做姥爷的何事呢?”傅若林不住地叫屈。

“同样一个姓钱人的种,同耕在两块地里,就生出了两样庄稼。一样贪心无情无义,把金条银圆田产看得比人命还大;一样怎么知书达理、侠义心肠呢?酱从哪里咸,醋从哪里酸?总得有个源头,我不找你找谁啊!”

傅若林预感到了命中一劫难以脱逃,开始心惊胆寒,周身发凉,不住地打着哆嗦,上下牙关碰得“嘚嘚”直响。

“干姥爷,你怎么能给我这小辈的下跪呢?这不是在折我的阳寿吗?快快请起。”钱如山望着他恐惧的样子,忽然改换了一副面孔,走过来弯腰拾起滚落在地的帽子,吹吹上面的黄土,轻轻地戴在傅若林头上,慢慢地搀扶了起来。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刘三、冯四他们几个说:“快生上堆劈柴火,给我干姥爷烤烤,你们看冻得他老人家直哆嗦,多疼人哪。”

一盘大号的煎饼鏊子和一大抬筐干黄的桑木劈柴抬了进来。反放的鏊子三脚朝天,一堆劈柴架在了上面,熊熊火焰燃烧了起来。燥干的桑木劈柴黑烟极少,红彤彤的火苗带着蓝幽幽的焰舌,拧着劲儿地往上蹿,一节节暗红的段块“哔啵”爆响。傅若林看着钱如山阴沉的表情,余悸尤在,心里不停地在想,钱如山又在琢磨什么毒点子对付他,身子哆嗦得更狠了。

火堆的底部沉积下了一团团大如鸡蛋、小如酒盅的火炭块,像堆积的卵石,泛着白炽的蓝光。

“干姥爷,还冷得很呀?”钱如山皮笑肉不笑地问。

“嗨嗨——”傅若林不敢说冷也不敢说热,只以干笑来搪塞。

“给我干姥爷脱下大氅,好好加加热。”钱如山说完,刘三向前一步将大氅给脱掉了。

钱如山伸手解开了傅若林二指来宽的牛皮带,扯起他的丝绒棉裤腰,用铁铲将红红的火炭子倒进了他的裤筒里。随着傅若林的一声尖厉的“我的亲娘啊——”的惨叫,毛发烧焦的气味、皮肉焦煳的油腥味、棉布烧着的炝人的燎烟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喷嚏,张开大嘴干呕了几声。烧灼皮肉的“吱吱啦啦”声越来越大,棉裤的裤裆里,腿脚处,两胯边,都燃着一股股浓浓的紫烟,不大一会,鸡蛋大酒盅大的火窟窿里慢慢滚出了火炭子,粘着一块块黑糊糊的焦肉干皮。傅若林的脸色蜡黄,干张着大嘴,两眼瞪得像两只铜铃铛,连一点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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