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到皂河街唯一的食堂，堂舅叫了两碗面条。两毛钱二两粮票一碗的面上撒上了一小把瘦肉丝还有几粒葱花，看起来让人垂涎欲滴。堂舅不动筷，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又把他的那碗面拨给我一半，才开始动筷。我就问舅舅你怎么不吃啊？堂舅说平时我们吃得多，今天主要是买给你吃。
吃了肉丝面，我感觉身上暖和多了。我们走出食堂，堂舅说，我们现在再到百货商店买文具，我们还有四毛五分钱。
在百货商店，堂舅问我，想要什么？我不好意思开口。堂舅说，你缺什么就买什么！舅舅给你花钱，又不是旁人。最后我指了指玻璃柜下的一把小刀，八分钱；又指了指雨伞状的白色圆珠笔，一毛五分。还剩下两毛二分钱，我不知道该买什么。堂舅说，干脆买一本书。柜台里的书很少，大多是故事书，都是我平时听说过但从没读过的。堂舅建议，买一本《鸡毛信的故事》吧。我说好！刚好两毛二分钱。其实，我的眼睛盯上的并不是故事书，而是一个苹果，一个又红又光的苹果，上面标明的产地是烟台，两毛八分钱一斤。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苹果，但是我见到过别人吃苹果。是我的邻居，和我一样大的小满，他的大哥在天津当兵，有一年他大哥回家探亲，就带了几个烟台产的国光苹果。小满吃苹果的时候，我就站在他的身边，我闻到了苹果的香气，清香。
我们回到堂舅家，家里已经做好了饭，一家人围着饭桌等我们吃饭。堂舅说，我们已经在街上吃过了，你们吃吧。吃饭期间，四个表姐妹围着我们带回的东西看个不停。哇，小刀！哇，圆珠笔！哇，毛裤！哇，短裤！哇，故事书！每当她们发出一声惊叹的时候，就让我心里得意一阵，仿佛自己是一个富翁。堂舅说，不要哇哇哇的，你们谁读书比得上四元，我也给你们买。两个表姐马上噤了声，啷着嘴。很显然，他们对父亲厚此薄彼的行为表示了不满。
晚上母亲和我睡一床。母亲说，你这孩子不懂事，一下子花掉了舅舅一个月的薪资，六块钱呢！你老爹半年也挣不到这么多的钱。你看舅舅家的四个丫头，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恨不得把你吃了。我说，又不是我要买的，是舅舅主动给买的。母亲说，你不会不要啊？我说，我心里想要的要命。母亲听后，不再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五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主要是为了正式穿上堂舅给我新买的毛裤。这是我平生穿的第一条新毛裤。以前我都是穿哥哥们留下的旧毛裤，肥厚臃肿，还不暖和，最主要是穿上了走起路来不方便。现在穿上了条新毛裤，不仅轻便，还暖和；不仅身子温暖着，心里也是温暖的。我穿着堂舅给我买的新毛裤感觉真不错，虽然我的小手还冻得通红，但两腿间不再有冷飕飕的感觉了。我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并没有人和我一起体会这种幸福。不久，表姐妹们也起床了，她们团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但见到我后就立即住了口。不久，她们就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我试图加入这个游戏，但她们谁也不理我，自顾自地玩着游戏，仿佛我不存在一样。母亲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对我说，这下报应来了吧。我说什么报应？母亲说表姐妹们不理你了。我说不玩就不玩，我一个人看书。头天晚上，我把那本《鸡毛信的故事》看了前几页就睡觉了，如果不是母亲阻拦，我一定会连夜看完的。那里面的故事太精彩了，我记得头天晚上把故事书放在枕头下面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都急得要哭了。母亲说，还会飞了不成？慢慢找。我又将床上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我甚至爬到床底下，除了一身灰尘外，还是一无所获。书到哪里去了呢？书哪里去了呢？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我的样子被正蹲在房前一棵桃树下刷牙的堂舅发现了。知道我的书不见了，堂舅马上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把四个表姐妹召到面前，问，你们谁拿了四元的故事书？
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