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林大嫂,根本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甚至在半山堂的阵中,他都因私心没有救她!
“林、江!”柳白原终于承受不住,怒吼出来。
——只为了一个富家小子的一次合意。
——只为了这个人心里的那点欲望,和嫉妒。
“你还问我为何不肯教你青溪剑术。你根本、不、配、用、剑。”他一字一顿,缓缓挺直了腰背。风卷着雨吹进来,掀起了他满头花白的长发。
“是吗?”林江目光一闪,又抬步向他走来,“可是如今,我还是学会了。难道你以为,此时还能赢我?”
说罢,他飞起一脚,直向柳白原腰里踹去。
“砰”的一下,柳白原重重向楼梯下面摔去,连番滚落到半当中,被一具尸体挡住。
楼下全是血和断肢——还有散落的长剑。
柳自原一把抄起。
右手掌心的伤口一下子剧痛,激得他浑身经络都抽了起来。
林江居高临下睨着他,也缓缓举起了手里的长剑。
飓风陡起。
鸷鸟循间,神肃势威——林江一剑劈下,直贯柳白原顶心——竟又是刚刚攫掠出的青溪剑法!
他一剑一步,每一次碰撞都震碎柳白原的一块骨头,撕裂一寸皮肤。
柳白原只有退,一直退到镇淮楼下,退到滔滔漫天的大雨之中。
雨水依旧冰冷绵密,在天与地之间霸道地织着,不肯留下分毫空隙。
柳白原开始绝望了。手里的剑已卷了刃,背后是无尽的空洞和黑暗,雨水在身上凝结成冰,却无法阻挡林江攻来的凌厉剑气。
平生第二次,他感觉到了那种绝望。
那是他用尽所有的力量、燃尽所有的气与血,都无法消灭的绝望。
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做到,却又不能放弃。甚至——不能去想假如放弃了又会怎样。
“果然是——世上再无柳白原。”林江一声冷笑,忽而一剑疾刺。
柳白原脚下一滑,竟被林江一剑刺中右手手腕,牢牢钉在了石壁上。
林江拧动剑刃,手腕里的血被挤出,成串下坠。柳白原浑身颤抖,却仍不肯放开长剑。
“还不肯放弃吗?”林江眼中的怒火渐渐燃起,“你不是素来看不起晴明剑,连一招都不肯跟我过么?怎样?”
他再次下压剑刃,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柳白原低下了头。大雨兜头淋下,沿鬓角流进眼睛里,迷住了视线。
“大哥。”他突然叹了口气,哑声道,“其实,我放弃的,比你想象的要多。而你,从来都不曾学到过——真正的青溪剑术。”
“嗯?”林江皱眉。
就在这一瞬,柳白原忽然手臂一旋,顺着林江的剑锋,将自己的右手切了下来!
鲜血激射!
柳白原一挥断臂,鲜血狂喷的断腕直向林江脸面击去!
林江躲闪不及,立被糊住了眼睛,疾步后退。
便在此刻,柳白原左手一把接住了掉落的长剑,平平划出一记横削。
猛兽转圆,神道无穷——剑圆无穷无尽地推了出去,打在林江身上,犹如野兽扑向猎物,瞬间将之撕成碎片!
“柳——”林江只说出一字,轰然向后倒下。
大雨哗啦啦地灌进他胸怀间的裂口,很快满溢,将心肺肝肠都带了出来。血水顺着石阶往下流淌,最终汇入漆黑的泥地里,消失无踪。
许久之后,柳白原终于停了下来,松开了鲜血淋漓的长剑。
真正的青溪剑术,说到底,也就只有一个大道至简的核罢了——没有不计牺牲的侠义之心的人,又如何能够理解呢?
柳白原抬起头,向着天空张开手臂,任凭雨水从眼角源源不断地灌进去。
尾声
午夜时分,暴雨已经停了。
淮安城外,阴凉山脚,一座新坟立在旧坟之侧,火光一闪一灭。
秋月心跪在坟前慢慢烧着不多的纸钱。柳白原抱臂站在她身后,仰头沉默地望着夜空。
一晃十年了。直到今日他才敢离开淮安,来到这不远的阴凉山脚祭奠她。
最后一片纸钱烧尽,火光灭了。
秋月心突然难以抑制地流下泪来。
“月亮出来了。”忽然,柳白原开口说道。
秋月心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果然,一轮明月在云间静静挂着。仿佛就等着此刻——
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秋月心抬手擦了下眼睛止住泪,伸手暗暗摸了摸怀里缀着的青色玉石,转头看向柳白原。
他容色憔悴,神情却舒展宁静。只是可惜,那一只能够驾驭世上最精妙的剑法的手,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秋月心不由叹了口气,心中酸楚又难以抑制地翻涌了起来。
“秋姑娘。”柳白原忽然低下头,沉沉问道,“你,想不想学剑?”
(全文完)